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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倩紧张地问:“天呀,您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来!”

    徐永晋翻了翻白眼,挠了挠腋窝,懒洋洋说了两个字:“流血”。

    ……

    这调查自然进行不下去了。徐倩已经笑的快要岔气,捂着肚子不停地喊疼。刘舜英和徐建国又好气又好笑,还带着关切望着徐永晋。可不是!只要是有血有肉的人,挨了弹片负伤后,谁不会流血?这话简直是全世界最没用的废话了。只是当父母的,儿子稍微磕磕碰碰一下都要心疼个半死,真的负伤了,那更是揪心一样疼了。

    刘舜英等徐倩笑的差不多了,这才慢慢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被送到法奥医院,和一个得了肝炎的少校住在一起。那个少校是其他部队英雄,报纸上登过他大名的,每天前来探望他的人络绎不绝,收到花篮,慰问品无数。可这少校却总是一幅怅然若失的表情。你想人家是少校,我不过是一个士兵,怎么好问人家到底有什么事情?直到有一天……”

    “怎么了?”徐倩见弟弟又在关键地方突然停了下来,不由银牙暗咬,要不是顾忌在父母面前使用暴力,实在有失她淑女风范,她非用各种酷刑让这个该死的弟弟学会如何配合记者谈话。

    “半个月后,少校的一个老战友——是个上尉,好象姓王的——拎着几瓶烧酒前来探病,少校这才笑逐颜开。两个人背着护士——你们不知道,医院里面伤员可不允许喝酒——一边喝酒一边聊着战斗,我看的那个嘴搀啊,还好,上尉还算通情达理,让我喝了一茶缸,只有一茶缸,真小气!……一直到深夜,那个上尉这才摇摇晃晃地起身告辞。我们所在医院,伤员公认最漂亮的李护士待上尉离开后进来收拾病房,发现里面一片杯盘狼籍,我旁边床上那个少校战斗英雄正扒着床沿呕吐不止。李护士又是愤怒又是怜惜地跟少校说“小心肝!”(徐永晋捏着鼻子,刻意用尖尖的嗓子学着护士的声音,徐倩听了寒毛直竖)一听这话,少校迷迷糊糊地抬起头,脸上笑开了花,马上回了一句“小宝贝”。”

    说完徐永晋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徐倩满脸通红,啐了一口:“什么战斗英雄?流氓一个。小弟你怎么学坏了?连这种……下流话也能厚着脸皮说出来?”

    “这算什么下流?比这更下流的话,弟兄们不照样说的很开心?”徐永晋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嘀咕着。他不敢让父母和姐姐听到自己说的话,真要让他们知道,部队中战士们以开调笑女性的下流笑话为乐子,相信会把他们吓坏的。

    “这些不能写,写了也不能刊登。”徐倩刷刷两下,将刚才写的东西撕了,果断说道。搞笑的东西真要是刊登出去,浔阳早报在各报社评价如何暂且不提,销量是肯定要下来老大一截的——徐倩可以想象,刊登这样文章后,那些议员肯定要在参议会上慷慨陈词:致此军队浴血奋战之际,浔阳早报却刊登以调侃远征军、恶意贬低我中华将士名誉为乐的文章,立场何在?道德何在?这样的报纸,还有继续办下去必要吗?于是,所有爱国拥军的议员会纷纷用脚投票,将浔阳早报从浔阳报刊界一脚踹出去的。而且这样的决定还会博得所有义愤填膺百姓举双手支持,光想想写了后的后果,就足够让徐倩觉得可怕了。

    “小弟,这种笑话不用再说了,我想了解的是真实的战争。”

    “这些不是笑话,而是我亲身体验的,怎么能说不是真实的呢?”徐永晋很是委屈看着徐倩。

    这些当然都不是徐永晋亲身体验的,除了刚到美索不达米亚时,他曾经受了轻伤外,其他那么多战役,身边战友倒下无数,徐永晋运气却好到除了油皮擦伤几处,皮肤让毒辣的太阳晒的快要变成非洲土人了,子弹、炮弹却对他敬而远之,躲在一个弹坑里的战友让炮弹炸死,而徐永晋却不过钢盔被弹片轻轻敲击一下,他的运气真的不是一般好。没有受必须送到医院的伤,这两个笑话自然跟他无关,他可以对徐倩说的好象真事一样,那不过是一个外号叫大嘴的士兵,见多识广,又喜欢说笑话,自己按照经历的战争搞出来的小段子,在战斗间隙时,逗战友们一乐而已。

    徐倩让徐永晋说说“真实的战争”,徐永晋又怎么可能跟连杀猪都没见过的女人,讲人在战场上很脆弱,子弹打到脑袋上,就跟击碎一个玻璃瓶子一样容易,成片的大活人给炮弹一炸,很容易就变成了肉泥……要是讲这些,除了自己,徐永晋相信屋里其他人从今天晚上开始,每天夜里与恶梦算是有缘了。作为过了叛逆年龄的徐永晋,他可不想让父母为自己更加担心。

    “哎呀,你真的负伤了?伤在哪里,让妈看看。”刘舜英开始还以为宝贝儿子在说笑话,可听徐永晋说的那么肯定,不由心慌了起来,走到徐永晋面前,就要让他解开衣服,好让自己看看伤疤——要是有超过刘舜英想象中的严重程度,她一定会大哭的。

    “没什么,不用看了。”

    “怕什么,我是你妈!难道给妈看看会少了你一块肉?”

    “真的不用看,不过是擦了一下,当时流点血,早就好了……”徐永晋狼狈遮挡着。他的肩膀上什么伤疤也没有,现在要是暴露出来,岂不是证明自己刚才说的都是假话?那自然是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自己的完美身躯暴露出来的:“妈,你和姐姐都是女人……这个,不好看的。”

    “哼,小时候给你把屎把尿还少了?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刘舜英认为不用难为情,可她却强不过当兵的儿子,不管用亲情感化还是危言恐吓,反正徐永晋认牢一点,将刘舜英查看伤势的企图化为乌有,这让当娘的十分伤心。

    一番争执让家中原有的三堂会审格局彻底被打破,从窗户外看去,里面正鸡飞狗跳,像是在表演热闹的《群英会》。徐倩想从弟弟这里挖掘一些有关前线第一手资料的企图,自然是只能黯然宣布希望破产。

    没有人关心战争,将注意力转到徐永晋这几年是如何过来的,这对徐永晋来说压力小了不少。说实话,除了军训,对漫长的三年前线生活,徐永晋感觉自己简直是活在梦里,一切都那么混混沌沌,让他觉得十分不真实。那么激烈的战争,无数次感觉自己游走在生死线边缘,好象无法挺过这场战斗,要到地下去跟那些先行者集合了,等战斗结束,一摸脑袋,发现自己还活着,这不跟梦一样吗?到最后,人也变得麻木了,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问,只知道服从命令听指挥。父母和姐姐问他这几年是如何过的,徐永晋只能详细介绍国内训练时的乐趣,归国运输舰上看海,看天,数星星消磨时间时,发觉的天地间奥义——说是奥义,自然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父母如何询问,徐永晋东拉西扯说了半天,到最后他们还是听的一头雾水,只能承认自己儿子所想问题实在太深奥了,深奥的就是让大科学家过来听,估计也听不明白。

    至于说到前线生活,在徐永晋嘴里只有干巴巴的扣动扳机,跑步前进,听炮弹划过天空不同的声音,看两方飞机不停兜着圈子,有饭吃,有衣穿,一切都不比报纸上报导的更生动,也没有脱离报导主旋律,那么长时间,除了这些还有什么?这些徐永晋统统用很简单,淡淡一句“忘了”,或者是“记不清楚了”带了过去。让父母觉得这里面水分很大的,是徐永晋在说到前线时,好象变了一个人——常常莫名其妙口吐脏话,也不管脏话是否该用,反正三句里面至少夹杂了一句很简单很直白的,表示某种雄性生物与雌性生物繁衍下一代所要做的工作,一般还是雌性生物不愿意,带有强迫意味的脏话。很简单,只有一个字,最多三个字,却意味无穷,让人不能不感叹古人在创造脏话时,拥有的无穷想象力。

    刘舜英与徐建国越听脸色越不大好看,在他们印象中的徐永晋,以前可不是爱说脏话的孩子,作为一名读书人,儿子谦逊有礼,温文尔雅,可不到四年,他却完全变了一个人,喝酒、抽烟、口吐脏话,这些不良习惯他都感染上了,只是不知道是否还会动不动用拳头说话?要是这样,宝贝儿子不跟那些下流坯子的地痞流氓一个样了?看着徐永晋自己没察觉到自己那样说话有何不妥,父母俩人更是忧虑。

    家庭谈话最后在沉默中告终,父母无法理解儿子如此巨大的变化。人变得魁梧了,结实了,虎背熊腰,走起来虎虎有生气,坐下来好象一座岿然不动的大山。脸上、眼睛里透露出果敢刚毅,一副敢作敢当的男子汉气概,这自然是好事情。可喝酒、抽烟、说脏话,眼神里偶尔显露出的凶狠,好象不在乎一切生命,这又让当父母的十分害怕。他们不明白,女婿程明海同样是军人,可女婿身上有股子文雅气息,说话做事都显得那么得体,和女婿比起来,怎么自己儿子当了兵,变化却如此之大?大到让老俩口不敢相信在面前坐着的是自己儿子了。

    徐永晋也有说不出的苦恼,自己的想法父母根本无法体会,他们没有到前线体验过战争,他们无法理解自己不想去回忆尸山血海,还总是喜欢问战斗经过,好象战斗是很好玩的事情。或者说,正因为自己还活着,让父母俩个忽视了战争的可怕,忽视了战争给予亲身体验过的士兵心中造成永远无法弥补的疮疤?或许不是忽视,而是他们想象不出来这些。这让徐永晋有些意兴索然,在部队时,总希望自己能获得探亲假,回家好好跟父母聚聚,可现在,徐永晋又怀念部队生活,不管怎么说,在部队里有着一大批拥有共同语言的战友,大家说起话来没这么沉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