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瘢(下架重传)》 001柠檬糖 小巷。 白雾渐退,猩红火光在指尖明灭,细细的烟管前端被灼出一段焦灰,随着男人抬手的动作簌簌抖落,堪堪坠至半空又被粗砺宽大的手掌接住。 巷外响起了凌乱拖拉的脚步声,仔细去听,大概有三个人。 胶制鞋底打上行道砖,又因快速奔跑而带起一阵沙砾摩擦的粗响。 隐隐有人在叫着别跑。 周聿安很容易能听出这是追犯人的排场,一拢手指,把烟在旁边的不锈钢垃圾盖上摁灭,和手心碎灰一起丢进下方孔洞。 他在脚步声行至巷口时出去,钳制住那人的肩,膝盖往上男人顶住腹部,在痛呼声响起之际轻易反制将人往下按,跪到他的后背上,任凭那人的脸唰啦擦上地面,牵出一串脏臭的辱骂。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右边的两道脚步声逐渐停下,一人快速过来按住地上的人,边拷边说:“真的太感谢了啊这位先生,您…聿安哥?” 田彭越愣头愣脑地把他一望,周聿安嗯一声,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怎么追到这儿来了?” 前面就是桐江大学校门口,快到中午下课时间了,要是一会儿学生熙攘攘地出来,他们恐怕是要把人追丢。 田彭越赶紧告饶:“真不怪我啊哥,这孙子实在是太能跑了。” 他用力制住还企图挣扎的人,压低声音说了句老实点,把人拉起来,推给旁边的张沣。 年轻的小警员别的没有,主要就是力气大,像干了十几年的市场摊贩抓鱼那样轻松按住了弹动个不停的人,迷茫的眼神看过来:“田哥,这是谁啊?” “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周聿安副队长。” 话没错,只漏了一点,他现在在停职期,算不上什么队长。 田彭越忘了这茬,继续发问:“不过聿安哥,你怎么刚好在这儿啊?” 一条公路之隔的桐大敲响了上午最后的下课铃,校门口很快热闹起来,不少抱着书背着包的学生挨肩擦背地出来,开始往街边饭馆里钻。 周聿安拍拍袖口,拿近微微嗅了下,确保自己身上没有残留的烟味,下巴往对面校门支了支:“来接黎鹦吃饭。” 田彭越把这名字放嘴里念叨了两句,想起来了:“哦,黎老师的女儿是吧,她都上大学了啊,这成绩可以啊,考上桐大了。” 只有张沣处于状况外:“黎老师又是谁,我怎么不知道队里有姓黎的?” “你当然不知道啊,黎老队长,以前的刑侦队长,早退休了。” 他俩就站在这儿你一句我一句地唠着,还按着个不知道犯了啥事的人,没有要走的意思,周聿安淡淡看过去,刚想开口,垂在身侧的手臂突然被人拍了拍。 黎鹦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正仰头看着他,玻璃一样黑透蒙雾的眸子轻眨:“叔叔,你今天怎么在这儿啊,我差点没找到。” 周聿安垂头,开口前,又被身旁一道强势插进的声音打断:“小鹦啊,好久不见呐!” 听上去有些过于自来熟和热情,黎鹦往旁边一偏脑袋,躲到周聿安手臂后,谨慎地点点头:“您好。” 田彭越尴尬地傻眼:“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你小时候我还去你家吃过饭啊。” 黎鹦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在对方好像等不及要开始自报家门时才轻轻勾出一个笑,语气放软:“当然记得呀,田哥哥,我小时候你给我买过柠檬汽水,然后我们一起被我妈妈训了。” 那时候黎鹦还在换最后一颗牙,家里人包括周聿安在内都不让她吃甜食,只有田彭越被黎鸣叫到家里吃饭时偷偷塞给她一瓶柠檬汽水,还没开封就被发现,两人一起被陈青竹训了一通。 田彭越这才哈哈一笑,抬手拍她的肩:“真是长大了,都会开玩笑了。” 周聿安的目光顺着那只放在黎鹦肩上的手看到田彭越脸上:“还不把人押回去吗?” 原本垂头丧气被按住肩的人一听这话又开始挣扎,张沣用了点蛮力把他按住,田彭越也才终于讪讪一笑:“回去回去,那个,小鹦啊,我们就走了,聿安哥,有时间一起去聚一聚啊!” 他们走远,田彭越也终于没有回头和黎鹦挥手了,周聿安去把路旁的黑色轿车副座车门打开,招呼在行道树下踩枯叶玩的人:“上车吧。” “怎么穿这么少?” 车窗向上打,只留一条小缝透气,黎鹦一坐进来就感觉暖烘烘的,想来是提前开了暖气。 她闻言揪着自己的牛仔外套下摆看了一圈:“少吗,还好吧,这样好看啊。” 外套虽然穿得厚实,但里面只搭了件黑色小吊带,露出大片锁骨和脖颈,要是被冷风一灌,整块皮肤都能被冻得跟高原日晒一样红。 周聿安打着方向盘驶进主干道,双眼平视前方,一丝不苟开车的样子,却一心二用和她说话:“桐江的温度又降了,不要着凉,后座上有你的针织衫,已经洗过了,一会儿换上。” “啊?我不要。”黎鹦掏出手机开始切水果,“那和我今天的打扮根本不搭。” 红灯。 黑色轿车顺着车流停下,周聿安没有把手从方向盘上拿下,只是微侧过头,视线落到正专心致志给西瓜开膛破肚的人发顶,稳神叫她:“黎鹦。” 依旧是平缓没有起伏的语调,但是被叫到名字的人能听出来那里面的冷冽、不赞成以及暗含掌控意味的劝诫。 从小到大,黎鹦无数次听他这样叫过自己的名字,从一开始的愤怒失到如今的神态自若。 但不就是衣服而已吗,他也太小题大做了。 就是这一分神,手机尾部出音口传出清晰的“Died”机械声,黎鹦选择不复活,直接结束这局,不大高兴地皱了皱鼻子,哦一声,妥协:“知道了。” 轿车重新发动,周聿安转回头,嗯声后复又开口:“装衣服的袋子里还有你提过很想要的那个意大利牌子的柠檬糖,前几天托人带到了。” 来得很及时的一颗甜枣。 黎鹦不切水果了,眨巴眨巴眼睛,终于舍得露出个笑,语气放得和刚才面对田彭越时一样甜:“谢谢叔叔,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周聿安没接话,只在旁边人又低下头玩游戏时粗粗扫过去一眼,捕捉到她脸上还没退下去的笑容。 看上去是真的心情很好。 如果她一直能这么听话,这么乖就好了。 002丘比特 黎鹦在桐江市东湖区长大。 高考后,她报了离家只有两条街的桐江大学,学生物科学。 从南坪路到桐大,最多也就一小时的车程,还得是遇上堵车或天气不好,才会花上这么久。 入学不过才三个多月,周聿安每周雷打不动地开车过来,带她出去吃个饭,顺便问问她在学校的近况。 冯绮知道这件事后说,你叔叔对你真好啊。 好吗? 黎鹦心下轻笑。 与其说周聿安是关心她,不如说是担心和她扯上关系的其他人,毕竟在他眼里,自己一直是个随时有可能会犯罪的危险分子。 * 轿车很快驶到目的地,一家西餐厅。 包间暖黄色的灯光下,绣着繁复精致花纹的窗帘被拉上,四下都是欧式的装潢,深色古朴的矮柜上是橙花香薰和丘比特雕像,爱神手中握了把插着红心的弓箭,箭尖正对餐桌。 周聿安脱下大衣,挂去门边的架子,里面是简单的黑色衬衫内搭,他边上卷袖口边打量着室内布局,而黎鹦已经自顾自地下,余光瞥到他把丘比特转了个方向。 现在它要朝着墙壁射出命定的爱神之箭了。 黎鹦没忍住嘀咕了一句。 老古板。 这家餐厅环境挺好,不过可能就是所有的资金都投到装修上去了,上菜的速度慢得出奇。 黎鹦最近沉迷切水果游戏,拿出了十二分的架势在屏幕上和那些红蓝黄绿的色块斗智斗勇。 周聿安没有打扰她,和同事简单交接着工作上的事情,直到有礼貌的侍应生敲了两下门后进来,在她面前放下摆盘精致的主食。 黎鹦这才慢悠悠地把屏幕摁黑,用目光审视那份不带一丝血水的牛排,下巴搭上手心,眼神轻飘飘落到对面还在回消息的人身上:“叔叔,其实我不喜欢吃牛排。” 木桌对面,手指敲击屏幕的动作在下一秒僵滞,晃神间按错了发送键,周聿安又动作很快地撤回。 “抱歉,我下次会注意。” 他刚刚问过她,牛排全熟、沙拉要青瓜酸乳酪酱,再点一份番茄大虾可以吗。 黎鹦点头了。 但是她却要等到上菜后、事情再没有转圜的余地后,故意这么说来为难他。 不过周聿安只会说抱歉。 挺没意思一人。 黎鹦用手指点了两下脸颊肉,百无聊赖地拾起盘子边的银叉,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牛排,残忍切割不知哪头可怜牛的尸块。 不一会儿,周聿安点的东西也上来了,他没动,先问对面的人:“想吃意面吗?” 黎鹦眼神一亮:“好呀。” 她伸手就把那份被自己戳得千疮百孔的牛排盘子在木制桌上滑推过去,周聿安接住,安静地交换两人的主食。 不过她吃饭也不安分,没吃几口就往椅背后一靠,手机里游戏的声音刷刷作响。 等下一局结束的提示音响起时,黎鹦高兴地把手机往对面一推:“最高纪录,第一个给你看哦。” 周聿安看过,点头,中肯且认真地评价:“很厉害。” “叔叔,你要不要来一局?” “不了,快吃饭吧,要凉了。” 一顿饭结束,周聿安把黎鹦送回学校,自己一个人开车离开。 “嗯,她最近状态挺好的,看上去没有什么问题。” “不过她今天吃饭一直在玩切水果的游戏,这个游戏偏竞技类,能刺激人的情绪产生快感,我在想会不会给她带去什么影响……” 逼仄的车厢内,黑色包边手机支在中控台上,电话那头原本一直安静听他说话的人终于忍不住打断:“周先生,你太夸张了,听你的描述,我觉得她很正常。” 周聿安眼睛直视车前窗,把控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紧:“我很担心。” 从听筒里传出的女声彻底无奈:“就算你再怎么担心,也不能说切水果是竞技类游戏吧。” 方向盘往右打,黑色轿车拐进西门东路。 周聿安抿唇,难掩心底的燥意。 手机里,心理咨询师继续说:“周先生,我建议你有时间来找我做个心理疏导,你不觉得你的状态不太对劲吗?” “……有吗?” “自从她上大学后,你的情绪就越来越不受控制,你对她的关心似乎有些过度。” 她最后说:“我建议你可以适当地放松精神,不然这样下去,我害怕你才是先出问题的那个。” 白色刷漆大楼下的停车位空寂无人,还是黑色轿车以比肩蚂蚁的速度驶进来,短暂地打破这份宁静,然后在黄色分割线内停稳。 但是没人从那上面下来。 车厢内,周聿安看着已经结束通话的漆黑手机屏幕,里面映出了他在车顶灯的照射下的脸,眉头紧锁,眼神略带茫然,整个人就像是一张拉满了的弓,紧绷、不安。 这样的状态确实很糟糕。 一声轻叹过后,他沉下肩,俯身把头靠上方向盘,闭眼缓神。 * 桐大教学楼A区,301教室。 冯绮从后门绕进来,穿过空旷大教室里稀稀拉拉坐着的人,精准地找到第三排黎鹦的位置。 她坐下,边从肩上取挎包边用气音开口:“小鹦,你中午没回寝室吗?” 刷刷的写字声在话音刚落时就停下,笔尖被端在手指转一圈后,黎鹦点头:“吃完饭懒得回去了。” “唉,早知道你在教室,我也不待在寝室,就直接来找你了。” 黎鹦微微勾唇,不置可否。 “那个,我有东西要给你,刚好来的路上去取了。” 冯绮这么说着,从包里掏出一本还没摘下塑封的书,递到黎鹦面前:“你之前说过想要这本书对吧,我前几天刚好抢到啦,你的生日不是在夏天吗,就当我补你的生日礼物。” 听到值得注意到字眼,黎鹦这才偏头,视线扫到书名后往上移,面前冯绮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脸上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示好。 她终于高兴起来:“谢谢你呀,小绮。” …… “所以我真的快被那个张经纬烦死了,他简直就是个疯子。” 冯绮嘟嘟囔囔地抱怨着,黎鹦屈起手肘支着头,给她分析:“按照那种男生的逻辑,你想要摆脱他,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找个男朋友。” 张经纬是商学院的一个富二代,从开学以来一直大张旗鼓地追求冯绮,包括但不限于在主干道上堵着人送花、在他们的小班课上买全班的奶茶、三天两头登上校园论坛示爱。 但这些全都没有取得冯绮本人的同意,甚至是在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后愈演愈烈。 对于这样的人,认真和他讲道理的办法是行不通的,但如果冯绮有了男朋友,他们的矛盾就会微妙地转化为“男人之间的竞争”。 虽然听上去还是很令人恶心,但祸水东引,一举两得。 冯绮显然没有考虑到这一层,啊了一声后嗫嚅开口:“但我去哪儿找个男朋友啊。” “我们班王楚诚不也在追求你吗,你对他有什么感觉?” “他、他…我不知道啊,我还没想好呢。” 话虽这么说着,但冯绮脸上泛了些红,声音也低下去很多,一副心动而不自知的样子。 黎鹦想了想:“这么说吧,你愿意和他接吻吗?” “啊?”冯绮大惊失色,差点没咬到舌头,“怎么突然这么、这么问啊,我没想过啊……” 黎鹦歪了歪头:“因为很多时候,生理的反应才是最真实、最不会骗人的。” 她在冯绮一愣一愣的目光中慢慢分析:“如果我直接问你喜不喜欢他,你或许说不出来,但我要是问你愿意、或者说想和他接吻、做爱吗?你心里的回答往往能代表你对他的感觉。” 冯绮觉得脸上热意涌动,不用看也能知道一定飞红了一大片,她是真的佩服黎鹦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么些话——还好教室没什么人,她们的声音又放得很低,不会有第三个人听到。 不过她确实被黎鹦话里的逻辑打动了,低头不好意思地思考了一番:“嗯……如果非要说的话,我不排斥?” 这算是喜欢吗?她拿不准。 这个回答和黎鹦预想中别无二致,她点点头,随意开口:“那把他约出来吃个饭吧。” 课前五分钟预备铃打响,教室里的人终于逐渐多起来,黎鹦从包里往外掏课本,在冯绮询问的视线中继续说:“明天晚上我陪你去,就当,接触接触。” 003游弋 夜市人声喧沸。 入秋时节天暗得早,风又大,街边小店老板提早就在门口搭好棚子,几张桌椅一摆,顶灯一拉,就成了亮堂又惬意的好去处。 田彭越给自己和张沣咕噜倒上啤酒,精准地把控住雪花一样的气泡,让它们堪堪在升到杯沿时停住,往下洇消。 “聿安哥,一起喝点呗!” 靠近半透明搭棚入口处,男人摇摇头:“不用了,我不能喝酒。” 张沣愣头愣脑地发问:“为啥啊,酒精过敏吗?” “唉不是,他是酒量不好,又干这一行,怕自己哪天喝多了影响出任务。” 周聿安的酒量何止是不好,完全就是差,以前在警校时保持了四年的一杯倒水平,出来工作这么多年也没什么长进,不过他本来也不爱喝那些刺激神经的东西,倒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过聿安哥,你不是那个啥,停职休息吗,喝两口也没事儿吧,现在又轮不到你去出任务。” 正说着,软帘被哗啦掀动,伴随着老板娘中气十足的吆喝:“上菜了啊!” 周聿安微侧身让出位置,顺便帮忙接住那还不停往上翻涌着热气的汤锅,放稳后先低声说了句谢谢,才回话:“真的不用,不太习惯,你们喝就好。” “成嘞。”田彭越也不是那种非要劝酒的人,忙招呼他吃菜:“那咱们吃好,该说不说,还得是这大学周边美食多,年轻人就是比咱会享受哈。” 一条街之隔就是桐大,每到晚饭的时候,年轻的学生就会像鱼群争夺饵食一样占领这块全是各种苍蝇馆子和小摊的巷子。 “要不怎么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呢,就这汤锅,我上次和小张刚好办完事想着来吃点,结果——”田彭越把手一拍,“没位置了,扑了个空。” 他表情夸张:“所以啊我后来才去学他们年轻人搞什么预约,刚好约到今晚的位置,又碰见你,这不就是巧了吗。” 张沣刚从警校出来不久,听他这一口一个“他们年轻人”总觉得怪怪的,反驳了一口,“田哥,咱们也不老啊,不都是二十多岁吗?” “那是心态、心态老了,和这些还在乌托邦的孩子能比吗?你说是吧,聿安哥。” ——还在乌托邦的孩子。 黎鹦肯定不能包括在内。 周聿安垂眸盯着碗里飘了几粒葱花的乳白色鸡汤,轻叹一声:“现在的学生都很聪明,有可能心态比我们还要成熟很多。” 张沣点头:“赞同。” 田彭越啧啧摇头:“还说呢,聿安哥,我说你现在这气质、这神态,谁看得出你就比我大三岁啊,这二十九怎么活出三十九的感觉了?” 今年刚过二十九岁生日的人默不作声地坐在对面,半身套了件黑色夹克外套,拉链一丝不苟地拉到最上方,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多余的配色和出挑的配饰。 整个人也是,利落的碎短发,眉眼疏淡,明明是立体深邃的骨相,却没有一丝攻击性,眼睑习惯性地半阖着,泄露不出情绪。 周身都萦着安静浅淡的气息,又无端颓靡。 他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浮现些倦色:“最近压力有些大。” “嗨,啥压力啊。”田彭越满不在乎地一挥手,倒了杯酒:“问你啥事你也不说,那要我说你都停职了就好好休息休息。” 他嘟囔着把酒往周聿安手上推:“黎老师说的也对,你这个性子啊,迟早把自己闷出病来。” 周聿安接过了,没喝,田彭越给自己满上,和他一碰:“喝了吧,就当放松,别给自己束那么多条条框框,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呢?” 暖黄色泽的液体在玻璃杯中乖顺地游弋了一番,映着头顶劣质灯泡的碎光安静地流淌,稀薄而明亮地落进周聿安眼中。 仿佛一种无声的诱惑。 那颗被高高束起来的心好像无声无息地往回落了一点,周聿安听到它在安抚他。 是啊,别给自己那么多约束了。 他握紧了杯壁,就想一饮而尽。 然而—— “砰!” 重物闷钝坠地的巨响后,是凌乱的哗声,餐盘器具滚落,清脆又沉闷。 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过于尖锐的嘈杂声轻而易举破开人群的喧嚣,传到两人耳边,也成功地制止了周聿安的动作。 田彭越就着半透明的帘子往外一望,大概三四家店开外的地方,人群正闹哄哄缠作一团,隐隐有人说着要打起来了。 他赶紧把喝得醉醺醺的张沣一拍:“靠,放假都能遇上事,我这真是个乌鸦嘴啊。小张?快醒醒,来活了。” 周聿安搁下酒杯,站起身:“他喝醉了,我陪你去。” 那边的情况看着很着急,不能再等了。 “成,先把他搁这儿,咱们过去看看。” 两人穿过夜市拥堵的人群过去,田彭越显然很焦急,不停地说着借过,一路去往事发的那家店面。 方形广告灯牌下,两个男生扭打在一起,周围一圈人都不敢上前拉架,生怕被卷入这场无妄之灾。 周聿安赶到时,恰好看见其中一个给了另一个一拳,闷哼声后,被打中的人踉跄后退两步,然而脚底打滑 以一个极其诡异扭曲的姿势往后仰倒—— 他身后的地板上,还留着刚才打碎的玻璃碎片,被门口的led广告灯管映出艳红的光,像柄柄泛着血色的刀刃。 人群发出惊呼。 田彭越靠了一声,来不及接近,周聿安就已经出现,一把接住了他,为防止被他一起压倒下去,只能用力把人往前一推,让他撞在墙上虚虚扶稳,好过被千万块碎玻璃扎进皮肤。 只不过脚下的触感滑腻异常,周聿安猛然间也站不稳,只能手下用力,捏住木制方桌稳定身形。 刺痛。 一边,田彭越从口袋里掏出警官证对人群说了句什么,立马有热心大哥上来,帮忙制住了两个还不肯老实的男生。 周聿安皱着眉把左手手掌抬起,一小块玻璃碎渣深入小指根部,有血顺着尖端刺入皮肤的口中流出,顺着掌纹下滑。 恍惚间竟然让他想起了刚才那杯没能喝下去的酒。 赶走脑子里诡异的想法后,他一言不发地拔掉了那块碎片,想着先去找店老板要点酒精简单消毒,就这么攥着手腕抬头。 然后他看见了黎鹦。 还是昨天那身打扮的黎鹦,黑色吊带配深蓝色牛仔外套,长发盈着室内白炽灯光,柔顺地披散在脑后,她正站在店中央餐台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周聿安很难去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周围的声音如潮水般迅速远去,只剩手上尖锐的疼痛带动肌肉突突跳动,一下一下地刺激着他的神经,扩散到太阳穴,而后带动心脏同频。 那根拉扯着心脏的神经再也受不了这样高强度的震动,像头发丝那样啪地断裂,任凭他的心脏在狂跳之时飞速下坠。 啪! ——四分五裂。 004漩涡 现场早就有人报警,很快来了了两个穿着浅蓝制服的警察。 丁虹惊讶地看着田彭越:“你不是放假了吗,怎么在这儿?” 田彭越苦着一张脸:“别提了,这不是和朋友在附近吃饭嘛,刚好碰上了,不能不管吧。” 两人一手按住了一个刚刚打架的男生,丁虹对旁边的年轻男警说:“去问问事情的经过,看还有什么相关人员,带回所里。” 西城派出所。 “同意和解是吧,来,双方在这儿按手印。” 刚才还叫嚷着要上诉的男生在听说自己是先挑事的一方惩罚会更严后,不情不愿地闭嘴了,同意和解的处理方式。 然后他们俩被批评教育了一番,民警让他们互相道个歉,再让其中一个给被自己言语侮辱的女生道歉。 冯绮就进去,张经纬不情不愿地从喉咙里咕哝出了一句对不起后暴躁走人。 没人管他。 冯绮径直走到王楚诚身边,关切地看着他身上简单处理过后的伤口:“你怎么样啊?没事吧?我们再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没事没事。”男生大大咧咧地一笑:“都是皮外伤,这有什么。” 派出所大厅,田彭越接了杯热水,听了一耳朵事情的来龙去脉,感叹一句:“得,还是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故事。” 然后黎鹦从询问室出来,和他对上了眼。 田彭越不唠了,走过去把她按着转来转去看个遍:“小鹦,你感觉怎么样,没事吧。” 黎鹦乖乖地任他看,摇头:“我又没受伤,能有什么事啊。” “这事儿真是太危险了,偏偏是你和你同学遇上,还好我们刚好在附近,要是出点啥事,我和聿安哥都不知道怎么和黎老师交代。” 语气里还带着后怕。 黎鹦接过递到自己面前的热水,双手捧住,给冰凉的指节恢复温度,抿出一个笑,语气轻浅:“对啊,还好。” 雾蒙蒙的黑眸不动声色地在他身后找了一圈,没看到刚才的人,黎鹦喝了口热水,问:“田哥哥,叔叔去哪儿了?” 五分钟前,空出来的休息室。 男人细长苍灰的手指屈起,在门口轻轻敲了两下,打断了里面两人的低声交谈,冯绮抬头看向来人。 周聿安冲她颔首:“你好,你是黎鹦的同学对吗?” 刚刚才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的事件,冯绮像惊弓之鸟一样局促不安地站了起来:“我是,出什么事了吗,是小鹦怎么了吗?” “不是,她没事。” 周聿安摇头,眉眼间隐隐染上一层苦痛的倦色,被他很快掩下,放平语调:“我是黎鹦的叔叔,我想问你一些事情,方便单独聊聊吗?” 休息室外,田彭越挠头:“聿安哥?不知道啊,他说是去处理一下自己手上的伤口,估计也就在附近,我给他打个电话?” 手机还没从口袋里摸出来,周聿安就已经出现在大厅,田彭越立马往黎鹦身后支下巴:“来了来了,这儿呢。” 黎鹦转身,周聿安刚好走到她面前,带来一阵很浅的薰衣草味。 她仰头,目光落到周聿安脸上,看清了他的倦容和眼下轻微的乌黑,缓慢停滞过后开口:“叔叔。” 柔缓的、温吞的语气。 周聿安只是看着她,眼神和平时并无不同,依旧浅淡,没有多余的情绪,然后他问了一句:“没有受伤吧?” 黎鹦摇头。 欢快的手机铃声打破对话,田彭越手忙脚乱地接起,是汤锅店的老板娘用张沣的手机打来的,在那头生气地问他们是不是要逃单。 田彭越连忙赔不是,说着自己马上过去结账,然后和两人道别:“差点把那小子忘了,时候也不早了,我去结账,聿安哥,小鹦就交给你照顾了啊。” 周聿安点头。 黎鹦挥挥手:“田哥哥拜拜。” 桐江市正由秋入冬,降温降得厉害,黎鹦手里捧着的热水都已经被门口的风吹得半凉,周聿安替她扔了,说:“走吧,我送你回学校。” “可是,我同学……” “他们会自己回去的,但是黎鹦——” 周聿安一顿,顺清胸口处的郁气,仍旧用平缓的语气和她说话,敲定结果:“我送你回去。” * 车门关上。 黎鹦不明所以地看了驾驶位上的人一眼:“从这里走回学校也就十分钟,没必要开车吧。” 车内没有开暖气,周聿安的指尖都有点凉,他往椅背上一靠,肩背沉下去,顺过呼吸后开口:“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说什么?” “我问过你同学了,她说,是你提出三个人来这儿吃饭,馆子、位置、时间都是你订的…为什么?” 黎鹦慢慢转过头,表情放得很迷茫:“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叔叔,你是想问为什么订那家店吗,因为那家烧烤很好吃啊……” “黎鹦。”周聿安打断她的话,语气渐渐不稳,耐心告罄,“不要胡搅蛮缠,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对视。 视线可及之处,黎鹦静静看着他。 她的神情和刚才在店里时如出一辙,好像没有任何情绪,但是却在某一个瞬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从瞳仁里流出一丝不悦。 给人的感觉不是生气,而是类似于在电影看到一半时突然遇上卡碟的那种不快。 只是有点烦躁。 这份沉寂被车内的薰衣草香拉得更加漫长煎熬,又是一辆车打着暖色前灯绕过,灯光落上周聿安肩头时,黎鹦终于开口:“因为……” “也许是为了生意,那家烧烤店洒扫得很勤快,不过拖地的奶奶眼神不太好,经常会把一块污渍反复清理,如果刻意叫住她,就会在地板上留下足够使人滑倒的泡沫。” “所以我订了这家店,选了靠门口墙角的位置,张经纬每周五都会固定来这边喝酒,很容易就会注意到坐在门口的一桌人。” “如果他意识到到自己追求了很久的女生好像和别人在一起了,当然会控制不住情绪和我们发生口角,甚至是上升到辱骂,而王楚诚自然也不会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落下面子,一来二去,以那两个人的脾气,会动手是很显然的事。” “何况地又那么滑,一个不小心,也不知道谁会摔一跤,又会摔成什么样子,但是——” 信息量很大的一段话在这里戛然而止,黎鹦突然笑了,嘴角向上扯动,眼神却没什么变化,显得那过于黝黑的瞳仁好像漩涡一样,无端让人觉得窒息。 她继续:“但是那怎么可能呢,叔叔。” “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字句在这一刻显形,化成一双手,揪扯捏紧周聿安的心脏。 耳边是车外逐渐散开的人声,他觉得自己仿佛被卷进漩涡中央,只是呼吸就已经难如登天。 脱离窒息的片刻,他扯开喉咙处的桎梏,发出颓然的声音:“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她曾经答应过他—— 会做个好孩子。 现下,黎鹦只是轻轻耸肩:“早在两个月前就不作数了吧。” “你就没有想过,如果今天真出了什么事……” “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黎鹦打断他,无所谓地开口:“倒不如说,不管他们谁出事了,小绮的麻烦都能被解决。” 不同意义上的,解决。 那本来就是她的目的。 周聿安感到了耳鸣,尖锐的嗡声炸开,扯出一道绵长的鸣颤,与他的声线同频:“那如果是你出事了呢,你就不怕危险吗?” 身旁落下一道很浅的叹气声,黎鹦往他的方向倾身,把头往里侧歪,靠在了座椅柔软的颈托上,眼睛里溢了一把车顶灯的光,照得黑眸清澈异常。 “叔叔,你不是最了解我了吗,我从来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而且…” “而且我都说了啊,只是你以为我这么做了,但是我没有哦,今天的事情,全都只是巧合而已。” 少女的声音放得很轻,和她的面容一样,像被蒙在一层雾里,看不真切、听不真切,却能精准地落进周聿安的耳中。 视线唯一可见,是她左脸颊两颗竖直排列的浅灰小痣,像是漩涡的中心,撕扯着将他拉入无边地狱。 面前,黎鹦露出一个柔软无害的笑,伴随着说话的动作,嘴唇张合间,一颗尖尖的虎牙露了出来。 “你要相信我呀,叔叔。” 005错误 “小鹦,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去食堂的路上,冯绮黏黏糊糊地拉着黎鹦小声说话:“我和王楚诚在一起啦。” 距离烧烤店那件事过去了一周,黎鹦这段时间见她三天两头地就出去约会,早就猜到了一点苗头,捧场地点了下头:“恭喜。” “你觉得怎么样啊,唉,我觉得他人挺好的,虽然有时候有些冲动,但是胜在他喜欢我、尊重我还会保护我呀,我就没忍心拒绝……” 「叮——支付成功」 黎鹦端过自己随便打的一荤一素,继续点头:“我觉得挺好的,没问题。” 王楚诚确实够喜欢冯绮,那天听到张经纬骂她是荡妇的时候直接就上去给了人一拳,说是要让他那张脏嘴再也吐不出恶心人的话。 “他还说要请你吃饭呢,说你是红娘,你去不去啊。” 冯绮边扒拉米饭边去看新上任的男朋友发来的消息:“诶,他说订到我说过的你很喜欢的那家餐厅了耶……” 黎鹦拒绝的话在舌尖绕了一圈后被咽下去,换了个回答:“去啊,什么时候?” “明天中午?” 装修复古典雅的希腊菜餐厅,冯绮把手里的杯子搁下,冲对面的黎鹦笑笑:“我去洗手间补个妆,你们慢慢吃呀。” 她起身走了,靠窗位置的王楚诚眼观鼻鼻观心,选择开口:“黎鹦同学。” 被叫到名字的人原本还在想着这家店的柠檬派变甜了,不如以前清爽,这下才抬头往左前方一看:“怎么了?” “你吃得还好吗?” “还可以。” “噢,那个……” 太拖拉了。 黎鹦往白瓷盘搁下刀叉,直接问:“你想说什么?” “呃,就是…”王楚诚清了清嗓子,抛出一句意料之外的话,“其实我都知道了,你做的那些事。” 她做的那些事? 黎鹦目光一滞,手指无意识地抚弄起银叉柄,指甲在上面轻敲。 当、当、当。 “你知道什么了?” 王楚诚摸摸鼻子,咳了一声:“就是,你上周……” 他吸了口气:“我知道,你当时是故意带我和小绮去那家店,遇到张经纬的吧。” 话音落下去。 黎鹦转动了一下指尖光滑冰凉的叉柄,那上面盈了些室外微烈的日光,落进她的眼中,映得向来深黑无光的瞳仁像添了碎金般熠熠发亮。 只是转瞬即逝。 她又抬头看过去,对面王楚诚的表情显得很郑重很严肃:“我知道,你是为了帮我,撮合我和小绮对吧?” 指尖的动作一顿,黎鹦眼底逐渐腾起疑惑:“啊?” 王楚诚面色微红,激动的。 “真的,谢谢你帮我,我一定会好好对小绮的,绝对不会对不起她,你的选择是不会有错的。” 黎鹦沉默了会儿,把柠檬派切下一小块,塞进嘴里,面无表情地嚼着,点点头:“哦。”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你要是不想让小绮知道,这件事就是我俩的秘密。”他拍着胸脯保证。 只是黎鹦听着这话感觉不是很舒服,莫名被人提住后颈皮的即视感让她微妙地不爽,单手撑脸看过去:“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啊?就是、就感谢一下你……” “只是这样而已?” 她的目光一错不落地停在王楚诚脸上,表情仍是淡淡的,不带任何情感倾向,但是就是这样好像洞察了什么东西的样子才盯得人心里发毛。 他讪讪开口:“对、对啊。” “……”黎鹦没接话,依旧看着他。 “好吧。”王楚诚自己心里也有事,顶不住压力,“其实我是有事想找你帮忙。” …… “只是要我帮你准备,为什么刚刚说得好像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王楚诚尴尬地笑了一下:“这不是感觉拉近一点关系,你答应的几率更大吗。” 他刚刚说话的语气语调,与其说是想拉近关系,倒不如说是想捏住人的把柄更好办事。 把柄…… 黎鹦不合时宜地想起,这周都已经周六了,周聿安还没有来找她。 冯绮回来,说吃完了就结账回学校吧,黎鹦应了一声,心不在焉地收拾着东西,想着周聿安不会是真的被自己打击到,要彻底放弃了? 但他也有可能不再继续维持和平的假象,说出一切。 那样的话,就有点难办了。 “绿灯了,走呀。”冯绮见旁边的人魂不守舍地出神,挽着她的胳膊就带着往前走了。 王楚诚或许是觉得她还在想刚刚的事,转头露出一个友好善意的笑。 不管什么时候,有求于人、或者说是有把柄握在别人手里时,态度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好上许多。 黎鹦不是这样的人。 但或许周聿安是呢。 回到509寝室,里面空无一人,冯绮欢呼了一句自由,随意踢掉鞋子,窝进铺了毛绒坐垫的椅子里,揉了揉酸痛的小腿肚,看着一直盯着手机看的黎鹦,问她在做什么。 “发个消息。” 黎鹦点开微信,找到常年在联系列表躺尸的田彭越,拉开他的对话栏开始打字。 黎鹦:「田哥哥,打扰你啦,我想问你关于我叔叔的事,你现在方便吗?」 对面应该刚好不忙,回消息很快。 田彭越:「方便啊,随便问」 黎鹦:「就是,这周我都没见到叔叔,感觉他状态不是很好的样子,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田彭越:「你不知道啊」 黎鹦的手指悬在对话框上,看着这行字顿了几秒,没有继续回复,一般这种情况下,对面都会主动往下说。 田彭越:「聿安哥前段时间停职了,他没告诉你吗?可能是怕你担心吧,唉我是不是不该说」 手机屏幕莹白色的光打在黎鹦的脸上,这条消息冒头的下一秒,乌黑纤长的睫毛颤了两下,下方的瞳仁从左往右微移几分,将整段文字读完。 然后那片睫毛缓眨,黎鹦捧着手机的食指无意识地点着白色软壳,神色逐渐了然。 看来,周聿安的状态远比她设想中更加糟糕。 * 紫荆街道,桐江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街,白色刷漆大楼内,私人心理咨询室的沙发上,面对面坐了两个人。 透明玻璃方几上还静置着两杯热咖啡,白烟安然地往上拉着细线,苦涩的香味带去安神的作用。 稀薄的咖啡烟氤氲开,背对着百叶窗的位置上,周聿安微沉肩,以一个身体往下俯的姿态坐着,手肘搭在膝盖上,双手交握在一处。 格外郁颓的样子。 说话的语气也和这副状态如出一辙。 “我一直觉得,我是不是用错了方式……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相信她。” 006未说出的话 “经纬哥,今天怎么来这么早啊,喝一杯?” 下午的酒吧人不多,但灯光音乐早已就位,霓虹的光晕在昏暗内室,伴随着鼓噪震响的节拍,生出几分艳糜之色来。 张经纬推开面前的酒瓶,不耐地往皮质沙发上一靠:“不喝了,最近烦得很。” 绿毛小弟嘿嘿一笑:“有啥可心烦的啊,还在想着那个女的?” 张经纬睨他一眼:“要不是看她家条件还不错,老子才不费那么大劲追她,白瞎那么多功夫。” 绿毛小弟卖力地拍马屁:“那是,我看那女的也是太不知好歹了,她找的那男朋友也不怎么样嘛,一身蛮力,我看啊,她迟早哪天要被揍得个头破血流……” 这话说着说着就不得劲了,毕竟张经纬的眼角还留着那天挨王楚诚一拳后没消下去的淤青,这下又像是被嘲讽到一样隐隐作痛起来。 他一脚把人踹了出去:“你他妈骂谁呢?” 后者猝不及防挨了一脚,后腰撞上桌角,剧痛之下还忙得陪笑:“不是,经纬哥,我不是那意思……” “滚远点。” 有人把他拉走了,换了个寸头男往张经纬旁边一坐:“哥,气啥啊,别想那事了,找点其他乐子呗。” “马哥说,那边新来了两个漂亮的妞,要不去看看?” 咔嚓。 打火机被人按在手掌间开开合合,火星在昏暗的角落明明灭灭,张经纬无聊地听着旁边人说话,把火机盖搓得锃亮。 然后他的视线遥遥落到前方吧台的一角,顿住。 「叔叔,我有话想和你说。」 黎鹦在对话框打下这行字,点击发送的下一秒,左肩蓦地一沉,有人从身后把手搭了上来,成一个虚虚环住她肩的姿势。 “哟,巧啊,熟人嘛这不是?” 拇指把手机右侧的息屏键按下,黎鹦偏头,最先看清的是来人眼角的一片淤青,配上那张带着挑衅的脸,有种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你是?” “装什么啊,上周不刚见过?怎么,好闺蜜有了男人,把你忘了啊?” 尖酸拿捏的语气,刻意带上些阴阳怪气的调。 黎鹦顺着他的话轻轻扬眉,视线从他讥笑的眼移到最右边的淤青上,停顿了两秒,才淡淡开口:“哦,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明明神态没什么变化,张经纬却莫名感觉自己被嘲讽了,心下暗啐一口,还是笑:“一个人有什么意思?和我们玩玩呗。” 他往身后使了个眼色。 在他刚过来的地方,坐了一桌一看就不正经的流氓痞子,都往他们的方向望着。 这架势,是个人都能看明白是怎么个情况。 黎鹦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无意识地摇了摇挂在左手指尖的酒杯,琥珀色泽的液体撞击玻璃杯壁,漫出细微的哗啦声,又捎了些碎光到她眼中。 她略一歪头:“你是想让我和你们玩玩,还是想搞些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来捉弄羞辱我?” 叮嚓的硬物碰撞声后,玻璃酒杯被搁下,黎鹦把张经纬搁在自己肩上的手往后拍了下去,视线在他眉心游移一瞬后收回,语气依旧淡漠:“这样的做法,挺没品的。” 吧台边蓝黄排列的霓虹灯一照,张经纬刚好能看清黎鹦转回去的侧脸。 被光勾勒出稀薄的线条。 他以前玩女人,一向喜欢浓艳妖艳那挂的,说白了,就是俗。 前段时间打算“认真”谈一个,选中的对象也是冯绮那样,明艳抓人的。 黎鹦这种,向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骨相立体,细看也是浓颜那类,但是眉眼线条浅淡,五官不作任何修饰,整张脸都像是被蒙了一层雾一样,落了些不真实的距离感。 但偏偏睫毛浓密纤长,眼尾上扬,瞳仁漆墨一样黑透,刚刚就那样斜斜扫他一眼后转回去,倒像是留了道钩子。 他突然能明白为什么有人偏爱这种看着清冷淡漠、好像拒人于千里之外又无趣疏离的模样。 他改变主意了。 “那不然,就你和我,咱俩单独玩玩?” * 周聿安从心理咨询室出来,在街边长椅上坐了会儿,肺腔里全是秋冬时节渐凉的空气。 街道两旁种的是洋紫荆,现在还不到花期,树干上只挂了些叶,边缘略有枯黄之色。 他的目光从那上面收回,长叹了一口气,动作迟缓地点开手机,在打着旋落地的花叶飘到肩头时才回神把它拂下去,开始打字。 删删减减,犹豫再三,那条消息终是被他发出去。 「黎老师,有些事我想当面和您说,不知道您最近是否有时间?」 发送成功的下一秒,机身轻震,他切屏退回去,一个小红点已然跑到最上方,周聿安很熟悉那个头像,是黎老师家里养的那只玄凤鹦鹉歪头啃他手指的照片。 他当初就不明白黎鹦为什么要用这张照片当头像,但她用上后就没再换过。 只过来了条很短的消息,周聿安不用点进去也能把那行字看全。 有话想和他说? 一线之隔的下方,赫然是他刚刚发出去的消息,措辞近乎一致,只不过黎鹦更简洁。 碰巧吗…… 默了片刻,没等到黎鸣的回复,黎鹦也没再发送下一条信息,周聿安终于还是点开她的聊天框,指尖落下去,只打出几个字。 「你想说什么?」 ——同样,没有回复。 * “啊…等等,我手机没电关机了,我得回去借一个充电宝。” “这有什么着急的,还能少了你的电不成?” 张经纬不由分说地攥住黎鹦的手腕,几乎是拉带着她继续往前走:“走吧,别磨蹭啊。” 手腕的触感粗糙难忍,黎鹦皱了眉头,转动了一下腕骨,想要抽出,但是却被人捏得死紧。 “我得给我叔叔发个消息。” “嘁,什么啊,还叔叔,都大学生了还兴报告家长那一套?你别是想反悔吧,那可没机会了啊,上去吧。” 张经纬哂笑了一声,已经把人拽到公路边,一手拉开了深灰轿跑的副驾,以一个强行把人塞上车的姿势让黎鹦上去。 咔—— 车门合上。 007枪响后 “说起来,你挺上道的嘛。” 黎鹦的视线从桌上一排碟片机盒上移开,没听清般问了句:“什么?” 张经纬端了两杯酒回来,都往桌上一搁,人就歪歪斜斜地坐回转椅上,偏头看她:“你挺上道啊,平时也没少出来玩吧,我还以为,你是个好学生呢。” 黎鹦靠在书桌边,不置可否地耸肩:“是吗。” 她从进门起就是这副表情,张经纬也不恼,倒是觉得心里燥得很,于是手指在酒杯旁的桌面叩了叩:“喝一杯?” 黎鹦的目光落上去:“红酒?” “是啊。”张经纬笑一声,“还算有情调吧?” “光喝酒有什么情调,你摆了这么多碟片,不放一张看看吗?” 张经纬顺着她的话往桌上碟片盒里看,眼珠转了转,说出口的话却是:“成啊,你想看什么?” 他终于舍得站起来,装模作样地在那盒里翻找,不过一张都没有抽出来。 黎鹦安静地看着他动作,回忆了一下刚刚记下的布局:“黑白碟片有吗,最好是默片。” 她记得,那都放在左手边的柜子里。 张经纬闻言停下动作,转身去开柜门:“这不巧了吗,刚好有,不过为啥是默片?” 在他身后,黎鹦半垂着眼睑,目光无波地盯着自己面前那杯浓郁深红的液体,指尖抚上杯壁,窗边正烈的光穿透玻璃折射出微红的色泽,映清指腹纹路。 她的语气轻且随意:“因为安静。” * 最先打破寂静的是电话铃。 好半晌没有任何动静的手机亮起,屏幕上显示出来电人的名字:黎鹦。 距离刚刚那条消息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她没有回复自己的消息,而是直接打了电话过来,周聿安无端地觉察出些许不对劲。 手指已经条件反射地往上划开绿色按键,电话在嘟声后被接起。 “喂,黎鹦?” 听筒里只有微不可察的呼吸声,周聿安清晰地感觉出,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在他开口后微妙地停了一拍。 “怎么了?” “叔叔……” 黎鹦几乎和他同时落声,语气不复以前的散漫随性,轻如尘落的声线里添了几分慌乱无措:“我有点害怕。” 心脏瞬间揪起,周聿安直接追问:“发生什么了?你在哪儿?” 电话那头,黎鹦飞快地报了一个地址,又说:“我已经报警了,你能来找我吗,叔叔…我不知道警察什么时候才能到,而且……” 说话的时候,周聿安已经坐进车里,往导航里输入刚才听到的地址,踩下油门的同时,电话里的声音停下。 “小鹦?怎么了?” “他好像要醒了,我该怎么办?” 嘟—— 电话在下一刻被挂断,车后传来其他车主按喇叭的急音,周聿安深吸一口气,打着方向盘驶进主路,注意着车流的同时飞快地回拨。 心脏如同车顶的烈日一样高悬,他在时间的流逝中焦急地等待,只等来一句——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 “醒了啊。” 淡漠的女声自头顶响起,张经纬头痛欲裂地睁眼去看,入目是黎鹦自上而下俯视他的脸。 什么情况? 后脑还有被钝物击打留下的剧痛,但他眼下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除了痛,身体里还有一股怪异的燥热麻痒,难忍的感觉直冲肺腑和大脑,他只觉得头部充血,呼吸都是热苦的。 “我在你书桌上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要一起看看吗?” 虽然是问句,但是黎鹦在落声后就径直摁下了手中遥控器播放键,丝毫不在乎面前人的回答。 客厅的液晶显示屏亮起,画面先是不稳地抖动几下,一阵略微炸耳的噪音过去,机位固定住,屏幕中央是被捆坐在椅子上的少女,黑色胶带缠住了她的嘴,只露出惊恐张大、盈满了泪水的眼。 很快有男人拿着各式工具上前,脸上挂着令人恶心作呕的讥笑,用尽一切难听的脏话辱骂,手里的鞭子毫不留情地落到少女身上,很快血肉模糊。 有男人狞笑着解开了皮带。 然后镜头往右转,掌机的人语调上扬嘻笑着问了一句:“哥,怎么样啊?” 右边,坐在黑色软皮沙发上的张经纬看过来,咧开嘴笑着冲镜头竖起中指。 “草,你他妈是怎么……” 画面定格在男生丑陋扭曲的笑容上,屏幕外,被扎带反剪捆住双手的人猛然挣扎起来,顾不上后脑伤口又被撕裂的疼,疯狂蠕动着身体。 黎鹦无情绪地扫他一眼:“你不是把它放在很显眼的位置上吗?” 记录下他们“杰作”的碟片就大喇喇地摆在书桌上的机盒里,想来是很满意,方便随时取出欣赏。 身体的动作带动旁边茶几的震动,上面稀稀拉拉摆了些杂物,这下一颤一颤地抖动起来,水果刀悬在玻璃桌沿,将落未落。 黎鹦把它握住,刀尖在下一刻抵住地上人的脖子,冰凉的触感成功让他停下挣扎。 “安静一点嘛。” 张经纬在剧烈喘息间看向黎鹦的眼睛。 俯视的姿势背光,那双原本就比普通人略大的透黑瞳仁此刻一点亮色也无,这样一眨不眨地盯住他,透出一股沉沉死气。 令人毛骨悚然。 她给出这样的反应,张经纬也不是傻子,立马明白过来什么:“你早就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你——” “我想你误会了。” 刀尖往侧方移动,抵上突突弹跳的动脉,黎鹦没有看他,而是审视着自己找准的位置,似乎是在思考要不要动手。 “我来之前并不知道这件事,是你放给我看的哦。” 从醒过来开始,她的举动、她说的话落在张经纬的认知里,可以用诡异来形容。 他也终于想起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柜子里随意挑了一部默片放上后,他和黎鹦碰了个杯,看着她把红酒送入口中后,自己也仰头喝下。 然而还没等放下酒杯,余光瞥到一道残影掠过,然后就是后脑剧痛,意识消散。 “靠…臭婊子,你他妈到底什么意思?你是故意来搞我的?” 身体里热燥的感觉越来越旺,带动愤怒不安的血气冲上大脑,一时间都让他忽视了还搭在自己脖间的刀尖,只顾着追问。 黎鹦端详了一番他的状态,牵唇扯出一个笑,目光却是放得茫然:“你不知道吗?不是你强行把我带过来,然后给我放了这张碟片,打算用同样的方式对我吗?” 她顿了顿,再开口的声线依旧毫无起伏,冷冽异常:“然后,我在反抗中敲晕了你后报警,可惜找不到被锁住的大门的钥匙,只能在这儿等待救援。” “再然后,你就醒过来了,所以啊,我真的——很害怕。”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黎鹦歪了歪头,原本被别到耳后的发丝垂了几缕下来,黑发搭上白皙的锁骨,交织出矛盾冲突的画面。 正和面前的人一样,用最单纯无害的表情和语气,构造出她认定的故事走向。 张经纬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他妈的你有病吧,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老子什么时候做那些事了,你别血口喷人……” 黎鹦打断:“酒里的药,难道不是你下的吗?” 酒,药。 这两个字进入耳膜,张经纬才明白过来自己体内奇怪的燥热感究竟来源于哪儿。 是那杯下了药的、本该由黎鹦喝下去的酒。 他目光逐渐悚然:“不可能,我只下了一杯,明明应该是你…” 不用等到说完他也能猜到了,是黎鹦在他转身时换了酒杯。 上方,黎鹦脸上还带着笑:“你要怎么证明,自己只在一杯中下了药?——明明应该是…我发现了,所以才没喝。” 这句话就像是最后的绳结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终于织就,铺天盖地地袭来,将他整个人罩住,最后只能像濒死的鱼那样用力张合嘴唇,渴求逃脱。 但从他在酒吧和黎鹦搭话那刻起,他就已经自己走入了网中。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下一秒,是警察的拍门问话。 “你以为……你就能如愿以偿吗?” 黎鹦也注意到门外的动静了,想着得发挥点演技去交涉,刚堪堪移开刀尖,地上的人又是不甘心地补了这么一句。 他眼底浮起几分狠劲:“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你以为你就能搞得了我吗,刚刚的一切我都会一五一十地复述,我告诉你,你也别想好过。” 瞳仁外,红血丝几乎攀满了眼白,配上发狠的表情,格外瘆人。 他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状态。 黎鹦想了想,任由门外的拍门和问话继续发酵,重新蹲下身,转了下手里的刀柄,将打磨得锋利锃亮的那一面贴上张经纬的喉管。 她语气很慢:“你说得对,那要不这样吧,干脆就说你挣开了束缚,我在混乱中失手摸到这把刀,捅进了你的脖子……” 她笑:“正当防卫,可以吧?” 砰—— 枪响。 震耳声消去,伴随着尖锐物体落地的刮嚓声。 沾了血的水果刀咵啦落地,破开门的警察鱼贯而入,上去摁住了倒在地上企图挣扎的人。 周聿安终于爬上楼,来不及平复喉管里的铁锈气,在门口的警员拦过来时,他颤着手指从外衣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警官证出示。 那两个警员面面相觑,还是选择让他进去。 室内一片混杂,已经开始拉警戒线,打算进行初步勘察。 周聿安的视线茫然地在其中梭巡,终于在沙发边看到自己要找的人。 她在一个女警旁边,身体微微发抖,垂头应着问话,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女警正欲安抚她,周聿安已经走过去,开口:“小鹦。” 被叫到名字的人瞬间抬头,眼眶一霎变得通红,水气上涌,蓄满后随着眨眼的动作滚落脸颊。 黎鹦语气哽咽地叫他:“叔叔……” 而后的下一秒,她同乳燕投林一般扑进周聿安的怀中,双手绕过外衣布料,环住了他的腰。 “叔叔,我好害怕……” 周聿安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所有的一切,他只得到了空白的信息。 他应该先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他应该先确定…黎鹦到底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但是眼下她死死地箍住了他的腰,脸颊埋进他怀中小声地抽泣,像只害怕应激的小小动物,单薄的肩膀轻颤。 周聿安只觉得自己的胸膛好像都要被她的眼泪烫出一个洞。 所以原本应该拉开她手臂的动作化成两记轻拍,落在黎鹦右肩。 然后手掌沿着头发披散的弧度往下顺,是一个饱含着安抚意味的动作。 周聿安又找回在黎鹦小时候,自己安慰她时常用的状态,不自觉地放缓了语气:“没事了,没事了。” “没事了,小鹦,叔叔在。” 008拥抱 手腕处的扎带并不像想象中那样结实牢固,张经纬在稍微找回几分神智后意识到了这一点。 所以他不动声色地转动手腕,任凭齿轮状的塑料轮廓滚滑切割手腕皮肤,皮肉变得通红渗血。 但是快了……快了…… 他在黎鹦说完最后那句话后,他彻底挣开束缚,躲过刀尖,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去抢夺刀柄。 混乱嘈杂,玻璃茶几上的杂物噼里啪啦坠地,药物作用下的大脑混沌不清,很难注意到身旁的变化。 ——以致于他没有听到破门的声音。 张经纬握住了滚落到瓷砖地上的塑胶柄,举起了淬寒的刀尖。 震耳的枪响后,是子弹穿破手腕皮肉的闷钝声和剧痛。 黎鹦背对着涌入屋内的警察,冲他露出最后一个笑。 * 案情的认定很清晰了然。 酒吧室内的监控昏暗难辨,但是门口的摄像头仔细地记录下了张经纬以明显强迫的动作把黎鹦拉上车的全过程。 强奸、故意伤害、杀人未遂。 足够他去里面待到老了。 至于他口中所谓的“真相”,不过是在嗑药状态下神志不清、逃脱罪责的谎话,又有几分可信。 黎鹦配合着做完笔录,已经是晚上,周聿安在外面等她。 夜色凉薄,天光昏黑,今晚没有月亮。 一名警员送黎鹦出来,说后续的调查还希望她配合。 她颔首同意,走下台阶,到周聿安身边抬起头:“叔叔。” “…还好吗,要不要再去医院?” “不用了。”黎鹦摇摇头,“身上的伤都处理过了,不严重。” 只有几处淤伤和一小块水果刀的划伤,已经在警局简单上过药和包扎好。 黎鹦垂下眼,眼周轻微的红肿痕迹在白皙皮肤上格外扎眼,睫毛上不知道是没干的泪痕还是夜间水气,整个人看上去格外可怜脆弱。 她伸出手指揪住周聿安的外套下摆,无意识般将那块布料揉皱,语气带上些无助:“叔叔,我还是感觉好害怕,我能不能、能不能不回学校?” 周聿安看见她雾蒙蒙的眸子望过来,问询的神情。 “我想去你家,可以吗?” “想吃点什么?番茄鸡蛋面好吗?” 黎鹦在沙发上坐下,周聿安捞起堆在角落的鲨鱼抱枕,塞进她怀里,问出这句话。 指尖触到塞满了棉花柔软的鲨鱼背,黎鹦乖乖把它抱住,然后点头:“好。” 浅蓝色的玩偶被洗得干净发白,能看出有些年头了,黎鹦和它圆润清澈的眼睛对视,本来还疑惑为什么周聿安家会有这样的东西,终于想起来这是自己小时候的玩具。 她只记得妈妈说家里的很多旧物都拜托周聿安处理了,所以他没有丢掉,而是洗干净了放在自己家吗? 黎鹦靠进绵软的沙发靠背,把脸贴到小鲨鱼白软的肚皮上,看着厨房里脱下外套挽起袖口、一丝不苟地往锅内打了两个蛋的人。 油花滋啦往上。 黎鹦越来越觉得他很奇怪。 他不应该特别讨厌她才对吗? 吃完饭,简单收拾过后,墙上挂着的方形木框时钟走针指向十二点,已经是深夜。 周聿安家是简单古朴的装修,暖灯打在深色木制家具上,烘出一阵暖气。 他在灯光下拉过黎鹦的手腕,看清了她小臂上的淤伤,紫红的痕迹扩开了一大片,在白皙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往上揉药油的时候,黎鹦嘶了一声,腕骨在他手掌里条件反射般地转动想躲。 周聿安用了点力握住,拇指指腹贴紧她手腕内侧皮肤,安抚性地摩挲,垂着眼仔细地给伤处上药,“忍一下。” “可是好痛。” “上药才会好,好了就不痛了。” 带着薄茧的手掌温热,轻柔地在淤伤处打转按摩,最开始的痛消去后,黎鹦能感觉到自那处皮肤传过来的微麻痒意。 周聿安将药油揉开了,放开对黎鹦的桎梏,目光却一瞬落到自己刚刚拉过的位置,腕骨内侧,猩红的线条张扬地盘踞在埋着青色血管的皮肤上。 线条带有尖锐的起伏,形状类似于电极波动,又有点像心率图。 “这是什么?” “啊……”黎鹦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纹身,好像是高一的时候纹的了。” 算不上什么大事,周聿安收起心底异样的情绪,嗯了一声后又忍不住补充:“还是要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不要做太出格的事情。” 他说完起身去洗手,转移话题叮嘱她:“回学校后自己也要记得多涂药。” 药油在空气中泛着凉,缓慢地干透,黎鹦只是垂眸盯着手腕处的纹身,漠然地想这也算出格吗? 但她没把这句话问出口,安静地捋下袖子:“明天是周六,可以不着急回学校,我能多在这儿留几天吗?” 水龙头被拧上,周聿安取下帕子擦手,微顿几秒:“可以。” 周聿安家还有黎鹦的卧室。 这个房子他买得比较早,是简单的三室一厅布局,初中的时候,黎鹦经常会来他家住,卧室就在主卧的一墙之隔。 周聿安从储物柜里找出干净柔软的毛绒被褥,铺在白色薄被上,问她够不够,会不会觉得冷。 黎鹦看了眼那毛绒绒暖烘烘的床褥,微妙地一噎:“感觉…可能会有点热,不用这么厚吧。” “这个季节很容易感冒。”周聿安没有理会她的言外之意,铺好被子就出去,“早点休息。”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周聿安的意识从刚才的对话抽回,他合上手里的书,从书桌上起身,打开卧室门。 门外,黎鹦端着两杯热牛奶,安静乖巧地望着他:“叔叔,我睡不着,可以和你说说话吗?” 下午经历了那么大的一件事,会失眠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侧身让出位置:“进来吧。” 牛奶被接过在桌上放下,黎鹦在软皮家居椅上坐下,抱住了周聿安盖到自己身上的毯子,轻声开口:“叔叔,你也睡不着吧,热牛奶可以助眠。” 所以她端过来了两杯。 这倒是有些出乎周聿安的意料:“谢谢。” 然后他也很给面子地喝下半杯,手指轻叩桌面,温声安抚显得有点魂不守舍的人:“还在想白天的事吗?” 黎鹦就抬起眼皮,点点头:“嗯,我差点以为,我就要死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窝在周聿安刚刚坐过的椅子里,双手捧着热牛奶,面容被蒸汽晕得有些模糊,但也能看清眼睛里的后怕和惶然。 所以周聿安咽下快到嘴边的问话。 就算他怀疑整件事的真相和黎鹦有关,也不应该在这时候质问她。 因为她看上去是真的很害怕。 “叔叔,你能再抱我一下吗?” 周聿安把空了的玻璃杯放到桌上,在硬物碰撞声外听见了黎鹦的问句。 他愣了愣:“什么?” 黎鹦颇有些可怜巴巴地自下往上看他:“就像下午那样,不,像小时候那样就行。” 她说:“那样,我会觉得很安心。” 可是周聿安微顿,然后摇头:“不行,小鹦,你已经长大了,不是小时候了。” 冷色调的白炽灯光下,黎鹦眨眨眼闻言露出有几分费解的神情:“可是我长大了,你不也是我叔叔吗?” “那不一样。” 周聿安叹气,看着眼神可怜难过的人,目光无意中掠过她脖子下方白皙细腻的锁骨,而后飞快移开:“没事的话,就回去睡觉吧。” 黎鹦没动,直到手中捧着的牛奶快要冷掉,才缓慢开口:“叔叔,你讨厌我吗?” 周聿安一怔:“我……” “我知道,是因为我以前做的那些事,所以你不喜欢我对吗?” “小鹦。” “可是叔叔,我只是想让你安慰我一下,这也不可以吗?你真的有这么讨厌我吗?” 周聿安说不出话。 所以他没有按下黎鹦试探性抬起的手臂,没有阻止她拥抱的动作。 怀里的人同下午一样抱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的棉质家居服里,只留一个毛绒绒的发顶和微颤的肩头。 好像受伤要被抛弃的小兽那样不安。 心下一声叹息过后,周聿安还是拢住她的肩,和小时候那样轻拍两下,手从在她的背往下顺,在要落到腰部的位置之前就停下,把握着刚好的分寸。 他把语气放柔:“小鹦,我并不讨厌你,只是不管怎么说我对你而言都是异性,你现在长大了,应该要注意和我相处的尺度。” 黎鹦在他怀里动了动,抬起头:“一定要保持距离吗?” “嗯。” “那,如果是有原因的呢,是不是就可以无所顾忌地像现在这了?” “什么…原因?” 黎鹦的手指游移到了周聿安腰窝处的脊骨,寸寸往上攀,从背后看去,赫然从拥抱的动作变成了禁锢的姿态。 她在周聿安察觉到异样拧起眉时淡声开口:“比如说……我喜欢你?” 身后,左手腕骨内侧的猩红纹身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紧贴他的脊骨。 周聿安反应不及,还没动手拉开她,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这条猝不及防的告白。 最先感受到的——是从心底逐渐升腾漫起的、诡异的、不安的昏沉燥热。 009“家人”(h) “周先生,其实我一直很想和你说,你似乎太过迁就她了。” “抱歉,我有吗?” “当然,你自己身处其中,或许注意不到,但是就你的讲述中来看,你不仅过度关心她,还总是纵容她的恶作剧,甚至是,替她处理所有的问题,包括她做错的事。” “抱歉。” “你不用说抱歉,我们应该思考如何解决。” “嗯。” “你一直害怕的事,就是她会由一些小的恶作剧上升到真正的犯罪,但恕我直言,你想单凭自己的包容和照顾感化她,是绝对不可行的。” “我并没有这么没想过……” “与这无关,你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行为已经有了这样的倾向。” “…好。” “我现在最担心的事,不仅是她不会被你感化,而是她很有可能会在你的一再让步中认定你对她来说是绝对安全的,从而选择你作为下手的对象。” “……”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 周聿安从梦中惊醒。 额头沁满了不安与恐惧滋生出来的细汗,宛如刚从昏沉中恢复意识的溺水之人。 他倏地睁开眼,在剧烈混乱的喘息间看清了黎鹦的脸。 她的鼻尖堪堪悬停在距他不过一寸的位置,过于黑浓的瞳孔在眼前放大,眼神安静、清澈、无善恶。 “叔叔,你醒得好快。” 周聿安意识到自己的双手被反铐在床头的柱子后,极速跳动的心脏砰咚声中,他找回自己的神智:“小鹦…你在做什么?” 她往后挪了一寸,微微勾唇:“就像你见到的这样啊。” 少女的嗓音细软,吐字清晰:“你喝的那杯牛奶里,我放了药哦。” “…什么药?” 黎鹦依旧注视着他,露出思索的表情:“安眠药…还有,啊,好像还有下午的时候,张经纬预备让我喝的那种药。” 哪怕他早就猜到了这个回答,却还是在得到的那一刻觉得气血翻涌,拔高声音:“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不是、这不是可以随便用来开玩笑的事!” 面前,黎鹦好像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到一样缓慢眨了下眼睛:“叔叔,你好生气啊,你在怪我吗?” “当然!” 手腕是被手铐锁在身后床头,周聿安在情绪激动下用力挣扎,企图摆脱桎梏,顾不得那圈皮肤很快被磨红渗血。 “不行呀。”铁拷和钢柱撞击的哗啦当啷声中,黎鹦突然用气音轻笑一声,原本平静的神情陡然变得有些恶劣。 也就是这样,周聿安才注意到,她一直保持着往自己身前倾身的姿势,右手撑在他腿间床褥上,将原本铺得没有一丝褶皱的床单推乱。 在她说完那两个字后,手掌猝然上移,隔着纯棉柔软的家居裤布料,精准地按住他因药物作用而鼓胀起来的腿心。 软若无骨的手指轻巧地从下往上勾弄滑动,将原本就难耐硬挺的一团抚弄得更加满胀,几乎快冲破布料。 周聿安在惊惧中开口:“黎鹦!” 自他头顶打落的冷色调灯光下,黎鹦脸上的笑意不变,眼里落了些审视与讥诮,语气却是很慢,好像要一字一字地烙进他的心里:“叔叔……你不能怪我,因为现在,只有我能帮你哦。” * 周聿安家客厅正中央的墙壁上,原本挂着一张七年前的合照。 那是黎鹦十一岁的时候,黎朔刚出生,他们一家人去拍的全家福。 周聿安开车送他们过去。 在照相馆的时候,陈青竹说让周聿安和他们一起。 她说,他们早就把他当成家人。 这是自母亲去世后,周聿安第一次在别人那儿接触到“家人”这个词。 黎鸣是他敬重的老师和前辈。 陈青竹是他的师母。 黎鹦闻言过来,握住他的手,仰起脸对他笑:“叔叔,一起拍吧。” 那时候她不过是十一岁的小女孩,身高堪堪到他腰间,手那么小,腕骨又那么细弱。 周聿安轻轻回握住。 她是他老师的女儿,是他的家人,他应该照顾她、保护她、教导她。 画面咔嚓定格。 那张相框在昨天突然从墙上摔落,木制边框损坏了一角,周聿安把它放到卧室的门边,准备找时间去修理。 而现在…… 他的视线从门边的合照上收回,眼前是黎鹦疑惑的目光:“叔叔,你走神啦。” 身体里的情欲如翻滚的岩浆一样沸腾不息,身下,腿间的硬物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释放出来,正被少女绵软的手掌握住。 周聿安只觉得惶恐、惊悸。 他几乎是恳求般地开口:“黎鹦,不要这样做……” 他说:“就算你讨厌我,就算你想要捉弄我、报复我,你也不该、不该用这种方式……” 死寂昏沉的卧室里,只剩暧昧粘腻的咕唧声,被他刻意忽视,不敢去看,不敢去想,不然就要疯掉。 “我是你叔叔,你是我老师的女儿,我一直、我一直都把你当做侄女、当做家人看待…你不能这么对我,停下,停下好不好?” “啊……” 黎鹦垂落眼睑,思索着盯住自己手里的东西出神,指腹滑过青筋凸起的皮肉纹路,她听着周聿安极力压抑着的喘息开口:“我不讨厌你啊叔叔,我在帮你不是吗?如果我停下,你会更难受的哦。” “那不重要!你、你现在停下,我会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不会追究任何事,不要再……” 一声闷哼后,语速极快的话戛然而止。 黎鹦在他极力劝阻时用指甲刮上手里阴茎的冠状沟,指腹绕住最前段的马眼打转,面无表情地感受着那根东西不安地弹动、发颤。 “叔叔,你好天真啊。” 手心皮肤摩擦过被涂上溢出前精的柱身,一下捋到根部,又完全包裹着它往上,水声淫靡,勾扯出一串浓重的情欲腥气。 黎鹦仔细望周聿安痛苦压抑的双眼,头往右下轻偏,语气凉薄带笑:“为什么到现在了,你还对我抱有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呢?” 冷汗从发稍滑落,顺着脖颈的线条往下,洇开皮肤纹路,没入领口。 身体上的欢愉尽数化为精神上的钝痛折磨,周聿安在恍惚中感觉到耳膜被巨大的气泡裹住,残忍地将他的神智与身体分割开,让他无法逃离这情欲的漩涡。 而黎鹦就在那层隔膜外,冷静地、怜悯地旁观他的狼狈,欣赏她亲手给予的苦痛。 直到最后,他还在徒劳地叫她的名字:“黎鹦……” 他曾经叫过无数次这个名字,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惶遽绝望。 黎鹦终于停下动作。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皱眉剧烈喘息的人,默了一会儿后,放软嗓音叫他:“叔叔。” 周聿安掀开眼皮,露出迷茫空洞的眼睛。 尖锐的快感退去,眼前的一切逐渐清晰。 他看见黎鹦抬起了手。 白皙修长的手指在面前并拢又张开,自灯光下拉扯出白浊的细线,仿佛织就暧昧窒息的网,又汇成一柄利刃,刺痛周聿安的双眼。 黎鹦缓缓开口:“叔叔,你不是说一直把我当成侄女、家人看待吗?” 她的视线穿过指缝无声的罪证,直直望进周聿安惨白灰败的眼仁。 “可是你现在,射在了自己侄女的手上哦。” 0010破裂(h) 母亲去世前留给周聿安的最后一句话,是让他一定要直做一个善良的人。 他是单亲家庭,母亲一个人把他拉扯大,或许是运气好,受到过数不清的善意和帮助,哪怕没有父亲,他也确实是在爱里长大的。 所以,做个好人,回报社会,是他理所应当应该践行的事。 他也一直都做得很好。 直到遇见黎鹦。 只要他顺从她、引导她、规训她向善,迟早有一天,黎鹦会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他曾这样期盼过。 * “叔叔,还是很难受吧,如果你求我,我可以继续帮你哦。” 黎鹦冲他笑,眼里的光随着偏头的动作明明灭灭。 为什么发生了这样的事,她还能无动于衷呢?周聿安阖眼,眉宇尽是痛苦:“不…你现在放开我,我可以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黎鹦……” “叔叔,你要是说这样的话,那就太没意思了。” 面前的人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却是明显拒绝的姿态,她俯身,绕过周聿安的肩头,去床头端起自己没喝完的那杯牛奶,当着他的面丢了一颗白色的药粒进去。 “是不是药效还不太够?” 黎鹦晃了晃玻璃杯,任凭纯白的液体搅出一个漩涡,将那片药吞噬。 “再试试吧?” 周聿安无力地耷拉着肩,胸腔小幅度地起伏,嗓音已然沙哑:“不可能。”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那我喝?” 黎鹦往前挪动几分,将玻璃杯举至两人中间,露出无辜的神情:“叔叔,我说喜欢你是真的哦,你看,我不愿意让你一个人这么难受,我也陪你好不好?” 周聿安的精神快要崩溃,手腕已经破皮剧痛也挣脱不开,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话能阻止她:“黎鹦,不要再闹了!” 闹? 到这个地步了,周聿安还在把她当成是在胡闹的小孩子而已吗? 这个可能性让黎鹦不大高兴,所以她也拧起眉:“你别这么凶啊叔叔,我会难过的。” 她不给人说话的机会:“你不想喝,凭什么也不让我喝呢,是不是太独断专行了?” 那杯放了药片的牛奶被送至少女的唇边,黎鹦在周聿安颓然的注视中仰头喝下半杯,突然一顿,将最后一口含到嘴里,往他身前凑。 脖颈动脉处附上来冰凉的手指,略一用力,拇指按住喉管,微窒的感觉迫使周聿安仰头呼吸。 然后下一秒,软凉的唇瓣附了上来。 根本算不上是一个吻。 周聿安的思绪空白懵然,先前的药物侵蚀了他的神经,让他反应不及,只能任由黎鹦撬开他的唇齿,送入冰凉腥甜的液体。 还没完全消融的半片药就这样滑入喉管,随着喉结滚动下咽。 做完这一切,黎鹦毫不留恋地抽身离开,跨坐到他身上,在周聿安颤着嘴唇还要再说什么之时慢吞吞剥掉了自己睡裙下的底裤。 少女的手臂搭上他的肩头,黎鹦刻意用甜腻的声音勾他:“叔叔,我们试试吧?” 甚至还在叫他叔叔。 药起效很快,刚才恢复一丝力气的身体很快又疲软无力,只有精神和情欲仍然清晰高涨。 在湿软的阴阜贴上自己腿间硬物的那刻,周聿安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开口:“绝对不行,黎鹦,只有这个,不要这么做,如果你这么做了,我……” 他说不下去。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能阻止她。 “你会怎样?你要报警吗?”黎鹦轻巧地眨了两下眼。 “我会的……” 真是毫无威胁性的语气,黎鹦撇了撇嘴,手指掠过周聿安耳后皮肤,垂下去按住了突出的颈椎骨,再略一往上,就是微刺的手感。 周聿安后颈的头发才剃过不久,现在只是新长出来了些,黑发粗硬,尖端戳上黎鹦指腹时都能带去微不可察的疼。 “不可以。” 黎鹦面无表情地将那块头发根根摁下去,身体又往前滑,大腿皮肤严丝合缝地贴到周聿安胯部,两人身体紧密粘合,呼吸都好像萦在彼此鼻尖。 “叔叔,我是因为喜欢你才这么做的,你不能怪我。” 她极尽残忍地将所有的原因归咎于他:“明明都是叔叔的错,要不是你对我这么好,对我这么顺从,我也不会喜欢上你呀。” 被她喝下去稀释在牛奶里的药也终于起效,身体开始升温发烫,小腹热麻过后,腿心穴缝吐出微稠的水液,黎鹦濡湿手指,尽数抹到烫硬的柱身上。 她说着黏糊亲昵的话,周聿安却只觉得心越来越凉、冷意尖锐发烫。 黎鹦从床头捞了一个避孕套拆开,对准阴茎往下,手指缓慢搓开被卷起的乳胶套,缓慢捋到根部。 周聿安居然在想,还好她知道给他戴套。 真是可笑又可怜。 “叔叔……”黎鹦一只手握住他的东西,尝试性地抬臀对准,不满地叫他:“你怎么不理我呀,你和我说说话啊。” “如果我让你停下,你会听吗?” 他深棕色的眼睛望着黎鹦,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唔,当然——不会了。”黎鹦笑笑。 被乳胶套裹住的龟头顶上穴缝,探去湿润温热的小口,在周围浅浅地试探戳弄。 那处极小,哪怕根本没插进去,周聿安也能感觉到里面肯定很窄。 “会很痛。”他猝不及防地开口,声音低哑着沉落下去:“你会不舒服的,会很难受,不要再做下去了。” 虽然他的目只是要阻止她,但是语气里的关切不假。 黎鹦很怕痛,小时候摔倒,手心擦破了一点皮,也要哭上好久,眼泪汪汪地让周聿安给她清理。 周聿安没有过性经验,但是他有基本的生理知识,知道如果不做好扩张小,女性第一次往往都会很疼。 她一定会哭,然后像以前每一次那样,埋怨他,说都是他的错。 所以停下吧,他无声地祈求。 “啊,没关系。”黎鹦轻轻眨眼,“我不怕的哦,因为我喜欢叔叔嘛。” 身下,阴茎被控制着捣开穴口,随着少女往下沉腰的动作,一点一点被吞吃进去。 彻底交合。 耳边猝然传来破裂的声音,名为“家人”的关系在这一刻被她亲手打碎、破裂,过去八年的时间塑造的一切烟消云散,一直以来粉饰太平的假象被掀开,他终于失去主导权,在幻境中一脚踩空。 ——跌个粉身碎骨。 0011猫(h) 周聿安在很小的时候,养过一只鹦鹉。他很喜欢那只鹦鹉,尽心尽责地喂养、照顾、保护它。 小鸟被他养得皮毛油光水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站在他的指尖打盹晒太阳,眯起绿豆眼,惬意地用喙蹭他的指腹。 可他还是没能防住它在某天意外偷跑出去,变成一具被被啃吃得破败的尸体。 调了监控后,他设了个陷阱,直到深夜时才抓住“凶手”。 那是一只黑白花色的狸花猫,被关在锈腥铁笼里,凄厉可怜地喵喵呜叫。 周聿安认识它,小区经常有人会给它投食,它根本不会挨饿。 监控里也显示,他的鹦鹉是被活生生折磨死后,象征性地啃咬了几口就丢在原地。 这就是野猫的天性——它们根本不是因为饿而捕鸟,而是出于玩乐的心理,将到手的猎物折磨玩弄致死。 有那么一瞬间,周聿安很想让它偿命。 可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他的心声,狸花猫的叫声越来越惨烈,不停地在笼子里挣扎,往上抬脸,哪怕是在黑暗里都荧荧发亮的圆眼透过铁笼的缝隙盯着他。 周聿安也在看着它。 它只是一只猫而已,那是它的天性,它不会去思考对错,所有行为都出于本能,动物的本能。 它的叫声凄惨,眼神里好像都带上祈求。 周聿安下不了手。 他打开了笼子,狸花猫收起叫声,瞬间冲出去,消失在夜色里,再无踪迹。 周聿安没再见过它,但是他总是会想起那双眼睛,在夜色里,隔着铁笼与自己对视的眼睛,没有善恶、没有喜悲,纯粹为了达到活下去的目的,而祈求的眼睛。 回忆的雾顷刻散开,眼前,黎鹦的眼睛一瞬与记忆里那只猫重迭。 也是那么可怜,那么无辜,充满祈求。 左手的桎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解开,黎鹦握着他破皮渗血的手腕,穿过裙摆往上,按住一团滑腻异常的软肉。 “叔叔……” 黎鹦在叫他。 肯定很疼,不然她不会哭得那么凶。 “叔叔,好痛啊,你摸摸我好不好,我好难受。” 少女带着哭腔的软语哀求轻易穿破周聿安的耳膜,让他听得清楚分明。 “叔叔,帮帮我吧,我知道的,你对我最好了,你最疼我了,你不会就这样看着我难受的。” 咔哒。 另一只手也被解开,放到一截纤细的腰身上。 他没有移开,落下两记轻拍,一下一下地抚动垂落身后的长发,他听见自己颤声安慰她:“没事的,小鹦,别哭,很快就不会难受了。” 他应该拍拍她的背,擦干她的眼泪,清理伤口,不让她疼,不让她哭,不让她难受。 就像他曾经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 黎鹦哭得很可怜,虽然有演的成分在,但是没有做好扩张就被进入的感觉确实是撕裂一般地疼,血丝混杂着两人交合的地方往下渗,稍微的动作就要拉出粘腻暧昧的细线。 她攀着周聿安的肩可怜巴巴地撒娇:“叔叔,你别动,痛……” 周聿安没说话,温热手掌按住她的腰窝,轻柔地摩挲着安抚,另一只手颤着揉弄手心绵软的乳团,刻意忽视在手掌纹路里逐渐挺立起来的一颗滚圆乳珠。 “这样,会好一点吗?” 他疯了。 周聿安冷静地想。 他应该做的事情是推开她,然后告诉她,这样不对、这是错误的。 可是他没办法忽视黎鹦的眼泪。 他没办法不去听、不去想她刚刚说了好像无数次的——“喜欢”。 她喜欢他吗? 还是换了一种方式来折磨他、戏弄他? 周聿安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最初尖锐的疼痛过去后,是涌上来的满胀感,黎鹦哭得有些累了,吸吸气,尝试性地动了动臀,被撑开的穴口不再钝痛,反而涌起来酥麻的欢愉。 周聿安有一下没一下地揉弄着睡裙下嫣红挺立的乳尖,手掌温热,快感温吞绵长。 他也不好受。 黎鹦说疼,他其实也很疼,性器进入窒密的甬道,被层层迭迭堆上来的软肉吸绞,周聿安极力忍着,太阳穴边的青筋突突鼓起,才强压下几乎快射精的欲望。 然而只要她一动,湿软的穴肉摩擦过盘踞着青筋的柱身,又能轻易地勾扯出一连串无法忽视的快感。 他仓皇着闭眼,徒劳地喘息:“小鹦……” 冰凉的手指顺着耳根上移,抚上他痛苦皱起的眉间,微微施力碾过皮肉,将那块皱褶抚平。 “叔叔,你为什么这么难过?” 他睁开了眼。 黎鹦的目光关切,指尖游移到眼尾,一揉他泛红的皮肤:“叔叔,你真好看。” 她说的不是假话,这人明明是沉稳压抑的性格,却偏偏生了双桃花眼,双眼皮褶皱深长,深棕色的瞳仁落光后,宛如碎裂的镜片,映出面前人的样貌。 被专注的眼神一错不落地注视着,周聿安都要相信那些喜欢是真的。 粘腻暧昧的水声在少女扭腰抬臀的动作间响起,在空寂死沉的卧室里发酵、鼓胀,提醒着周聿安正在发生的一切。 “叔叔,我好累哦,你动一动好不好?” 与自己从小看着长大地孩子交合这件事本就已经快将周聿安的理智摧残殆尽,沉默生涩地安慰她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怎么可能还会满足她其他要求。 他想说不,想尝试抽身离开。 然而微张的口立刻被献上来的唇舌堵住,软舌滑腻异常,寸寸舔吻过干涩的唇缝,往上勾牵,撬开还在不安颤抖的齿关,亲昵地裹缠着他,让他咽下拒绝的话。 这才是一个真正的亲吻。 唇舌相接的同时,黎鹦勾着他的肩晃动腰身,小穴就像肉套子一样乖巧地裹紧龟头和茎身,上下套弄间溢出大片水液,沾湿交合处,顺着腿根往下淌。 穴肉极尽谄媚地吸附着柱身,亲吻似的安抚突突弹跳的青筋,溢出湿滑粘腻的水液冲刷阴茎,带去柔缓的快感。 交合的动作亲密无间,好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但是周聿安知道,这是畸形的、扭曲的、错误的结合。 他无法挣开脖间欲望的镣铐——无论是情欲,还是其他。 快感灭顶蜂拥而至的那一刻,黎鹦亲密地攀着他的脖颈,像蛇一样紧紧地缠绞住他,好像他就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信赖、最喜欢、最依恋的人。 “好舒服……叔叔,再多摸摸我,再多亲亲我吧,我好喜欢你。” 她就像是伊甸园的蛇,用淬毒的尖牙咬住挂在树梢的苹果,送至他唇边,诱惑他堕入欲望的深渊。 周聿安张开口接过。 斑驳的树影枝干间,蛇冲他吐了艳红的信子。 0012惊喜 周聿安睡得并不安稳。 他迷迷糊糊地做着梦,一会儿是小时候的黎鹦摔倒后哭着让他抱自己回家,一会儿又是长大的黎鹦,在溢满血的卧室里冷静地分割他的身体。 然后他看到黎鹦被赶来的警察带走,他飘在空中,没办法阻止,只能焦虑茫然地跟在她身后。 她似有所感地回头,往他的方向望了一眼。 周聿安好像陡然恢复实体,落到地面,然后在台阶上趔趄不稳—— 惊醒。 浴室的水流被开到最大。 周聿安将头浸入接满水的洗脸池中,任凭冰凉刺骨的液体涌入自己的眼、鼻、口、耳。 好像把他从现实中剥离。 剧烈喘息间,他抬头。 混乱急促的呼吸中,他看清了镜中自己的样子。 凌乱潮湿的头发被尽数捋到脑后,瘦削面庞上,男人神情憔悴颓靡。 眼下是大片的乌青,而眼眶中,红血丝歪曲扭动着爬上眼白,将那双本该漂亮的眼睛里的神采吞吃干净,不留一丝。 放在边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时间显示凌晨五点十三。 他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 休息时间严重缺乏的大脑抗议着疼痛起来,头骨好像干脊欲裂的土地,下一秒就要从中豁开血洞洞的口。 周聿安没采取任何补救措施,毫无生气地擦干脸上的水渍,回到卧室,动作很轻地换了一身衣服。 中间的床上,黎鹦无知无觉地睡着。 她抱着周聿安离开前塞过去的鲨鱼抱枕,脸颊轻蹭着绒被,睫毛安静阖闭,呼吸匀称轻浅,一副柔软无害的样子。 周聿安站在床头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会儿,终于转身离开,放慢动作合上门,没有吵醒她。 * “等一下……周先生,你刚刚说什么?” 白色软装的心理咨询室,方涵怔愣地确认自己听到的话。 周聿安极慢地眨了两下眼睛,沙哑着声音重复:“她说,她喜欢我。” 这绝对是方涵见到过的周聿安状态最糟糕的一次,头发是一看就没有打理的凌乱,面容憔悴得吓人,唇边还留有新长出来的乌青胡茬,他都忘了刮。 不过比起他的样子,还是他说出的话更让人讶异。 方涵突然理解了他现在的状态。 不过她还是认真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好,我就直接问了,你觉得她说的喜欢是真的吗?” 周聿安滞了几秒,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 当然,很大的可能是,那根本只是她的随口胡扯,或者说是达成目的的手段。 方涵看着他颓丧的样子,心下叹了一口气,她为周聿安提供心理咨询这么多年,自认已经尽心尽力地帮他,还是看着他一步步变成这个样子。 她犹豫过后开口:“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希望能和她见一面。” * 黎鹦醒过来的时候,家里空无一人。 她早就料到会是这样,揉着头发坐起来,呆滞地和手里的鲨鱼大眼瞪小眼了片刻。 然后她去床头摸出手机,时间已经接近十点。 微信里有不少新发来的消息,她一条一条看过去,大多都是些琐碎的小事,看来张经纬那件事情还没发酵。 她挑了一些比较重要的回复后,往下划拉半天,才找到周聿安的头像。 一张年代已久的简笔画,她初一在美术课上乱画的,耍无赖地要求他换上,而他居然用到现在。 点进去后,最新的消息还停留在昨天下午,那件事后,他直接离开了,没有给她发过一个字。 黎鹦百无聊赖地想着他真无情,却也没给他发消息,指尖划拉着切出去,点开一个断断续续联系保持的人。 备注是“妈妈”。 黎鹦:「妈妈,你们今天在家吗,叔叔是不是要去家里吃饭呀。」 她慢吞吞地下床,开始穿衣服,手臂从袖口伸出去的时候,回复过来,她顺手捞起来看。 妈妈:「对啊,你知道呀,那要不要回来一起吃个饭?」 黎鹦:「好啊,那我一会儿坐车过来,对啦,别告诉叔叔和爸爸。」 妈妈:「线条小狗疑惑.jpg」 黎鹦:「我太久没见到他了,打算给他个惊喜嘛。」 妈妈:「线条小狗点头.jpg」 看完消息,黎鹦面无表情地摁下熄屏键,收起手机。 在周聿安喝下安眠药睡着的那一小段时间里,黎鹦从他的手机上看到了他发给黎鸣的消息。 他们打算聊聊。 聊什么?聊她从前做过些什么事吗? 她原本想着,要是周聿安什么都不打算做,那她也什么都不会做。 可是,周聿安辜负了她的期待。 直到现在,他还要去赴这个约。 黎鹦洗漱好,对着镜子检查了一番自己的状态,休息得很好,没有任何异样。 她也想去听听,他们打算聊什么。 聊他们昨晚是怎么上床、做爱的吗? * 周聿安准时敲开了黎鸣家的门。 打扮温婉的女人带着笑:“聿安来啦,快进来坐,你老师在炒菜呢,一会儿就可以吃饭。” 他接过陈青竹递过来的拖鞋,礼貌颔首:“谢谢青竹姐。” “去沙发上坐会儿吧,小朔在写作业呢,他还说好久没见你了,怪想的。” 黎鸣家装修得简单,原本规整有条理,现在却在地上零零散散落了些小孩子的玩具汽车,还有铅笔和笔记本。 周聿安走过去,一一将它们捡起,整齐地放回茶几上,旁边趴着写字的人看到他很激动:“周叔叔!” 是黎朔,黎鸣和陈青竹的儿子。 他面前摊开着一本习题册,小学二年级的课业。 周聿安到他旁边坐下,嗯了一声,揉揉小男孩毛绒绒的脑袋。 “周叔叔,你上次教我的这个口诀表我会了,你看,你再教我点新的呗。”黎朔举着笔记本向他邀功,周聿安口头表扬了几句,指导他完成作业。 “周叔叔,你可真聪明,你人好,不像我姐姐,她都不怎么愿意理我。” 小孩子的话总是天真随性,说完这句又开始嘟嘟囔囔些其他东西,周聿安的思维却不由自主地偏离,又开始想黎鹦。 不知道她现在醒了没有…… 厨房边,陈青竹端着菜出来,冲沙发边一大一小两个人喊了一句:“吃饭啦。” 周聿安回神,迅速起身走过去:“我来帮忙吧……” “啊,叔叔。” 准备好的温和笑意在这一刻僵在脸上,周聿安的瞳孔一瞬收缩,仿佛看见什么极为可怖的东西一般滞在原地,呼吸发紧。 黎鹦表情不变,把手里端着的菜盘稳当放在餐桌上后,才继续和他说话:“叔叔,好久不见,你有没有想我?” 她熟稔地伸出手,想要拽住他的衣袖。 指尖快要触到袖口衣料的下一秒,周聿安像是瞬间找回抽离的神智一般猛地后退,手臂躲开她的接近,扶住离得最近的椅子,惊疑不定地抽气。 椅腿在地上踉跄、尖锐擦响。 胸腔闷钝的跳动渐平,脖颈转动间咔吧作响,周聿安看到陈青竹惊慌地看着他,身后站着从厨房出来、微微皱眉的黎鸣。 他的反应实在是太大、太奇怪了。 黎鹦离他最近,背对着身后的两个人,语气很是受伤委屈:“叔叔,你怎么了?” 他们看不见…… 但周聿安不会看错,在说那句话的时候,她眼睛里一瞬闪过的嘲讽戏谑。 那是捕猎者在面对猎物时才会有的,俯视怜悯的姿态。 她在可怜他。 0013交易 最后,周聿安以自己没休息好走神了为理由搪塞过去。 黎鹦仰头关心地看着他,叮嘱他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在他坐下后,手指轻巧捏上他的肩,软和的动作落在周聿安的感受中却好像针扎一般尖锐。 他不动声色地躲开她的手,转移话题说吃饭吧。 黎鹦也没多说什么,笑了笑,去他对面落座。 一顿饭吃得如芒刺背。 而在面对黎鸣时,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又是从贫瘠的记忆里随便找出一件事挡枪。 然后他说要离开。 说,可以顺便送黎鹦回去。 在沙发上坐着胡乱指导黎朔写作业的人就抬起头,嗓音很甜:“好呀。” * “…你的身体有没有事?” “啊,叔叔,你在问我吗?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和我说话了呢?” 逼仄的车厢前排,周聿安动作迟缓地发动汽车,忽视她话里的言外之意:“所以你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呀。”黎鹦亲亲密密地往他的方向凑近,认真思考了一下,“很舒服哦,叔叔,你很厉害。” 周聿安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降慢车速,小心注意着周围的车流,梦游一般开口:“我会、会负责的,如果你愿意。” “负责?”他的话没说完,被黎鹦疑惑的发问堵住。 周聿安竭力压下心头的惶惑:“你不是说,喜欢我吗?” 拜托不要…… 不要又是谎言。 “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那重要吗?” 果然。 周聿安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突然极轻地用气音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笑她还是笑自己。 黎鹦觉得他奇怪,明明是受到强迫的一方,居然还想着照顾始作俑者的情绪。 但这也不影响她继续刺激他的神智:“叔叔,你说的负责是哪种负责?是要和我谈恋爱,还是说,只是发展成随时都可以上床做爱的关系?” 滋啦—— 黑色轿车在路边急刹,刚消下去没多久的钝痛又从颅顶卷土重来,好像一把巨锤落下,将钢针猛地刺进他的眉心。 他痛苦地将额头靠在方向盘中央:“…别说这种话。” 黎鹦有些吓到,迷茫地看着周聿安,犹豫过后,靠过去,手心贴上他的脸颊,触到一手滚烫热意。 “叔叔,你发烧了。”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烧起来的,但是他全程都表现得没有任何问题,除了面色略显疲倦苍白之外,没有丝毫生病的迹象。 “去医院吧?” 她可不想周聿安死在这儿。 “不用。”猛吸两口缓过神后,他抬起头,小心地将车在路边空着的黄色分割线内停稳,抿唇“你和我去一个地方,很近,我们走过去。” 他好像根本感觉不到自己在烧着,咔哒解了安全带,就下车绕到另一边,开了副驾驶的门,让黎鹦下来,我行我素地攥住了她的手腕,手指皮肤粗砺,滚烫地贴着她的腕骨。 黎鹦皱眉:“去哪儿?” 周聿安不说话。 黎鹦往周围看了一圈,已经到了紫荆街道,附近没有警局和派出所,离得近的,倒是有…… “你要带我去做心理咨询?” 拉着她往前走的人脚步一滞。 黎鹦借势挣开他的指骨:“我不去。” 周聿安转身看她,眼睑垂下,眉目尽是疲色:“你需要和我去,小鹦。” “这样根本没有意义,我不会去的,就算你强行拉我过去,我也不会配合。” 无声对峙。 寒凉的冷风灌进领口,卷走皮肤上所剩无几的温度,刀割一样刮过颈骨。 周聿安先败下阵来,妥协:“你要怎样才肯同意?” 黎鹦本想说,不管怎样都不可能。 但是周聿安沉着肩,几乎是以一个商量祈求的姿态发问,一米八几的人在寒风中发着烧询问她的条件,几乎摇摇欲坠。 她生了点别的心思:“你确定要我开条件?” “嗯。” 他只用一个音节作回答,带着浓重的鼻音,语调却没有任何不甘,只有无尽的疲累和妥协,好像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点头同意。 黎鹦又慢慢把唇角勾起,玩心大起。 她往前贴近,仰头仔细地对上周聿安的眼睛,语气带上几分恶意:“那你就……发着烧和我再做一次吧,同意吗?” 他不可能同意。 无论从哪个方面。 周聿安的呼吸本就热烫,高温侵蚀神智,在听到那个条件时,喉咙更是被巨石堵紧一般滞涩。 深棕色的瞳仁被烧得泛起水气,莹亮润泽,艰难地转动轻眨了一下。 就好像在消化她说的话一样。 但是他没有移开眼,就这么对着黎鹦审视的视线,眼眸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在消化完的下一秒机械颔首:“好。” …… 黎鹦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周聿安只说了个“好”字,就重新拉住她的手腕,继续往前走。 黎鹦震惊地跟着他,感受到自己的皮肤都被他的手掌带得升温发热,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不会把脑子烧坏了吧?” 周聿安没应声,已经拉着她走进白色刷漆大楼,按下电梯按钮。 隆隆的铁轨声后,电梯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他带着黎鹦走进去,摁下三楼,在铁门咔声合上后开口:“如果要做的话,就在一会儿结束后直接回家,那时候应该还没退烧。” 语气是思考过后的认真,就好像真的在尽心尽力为她着想。 黎鹦偏头看他一眼,目光触及那双古井无波的眼仁,要不是还在眨动,说是死人的眼睛都不足为奇。 他向来都是这样安静、低沉着情绪,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黎鹦突然觉得他可怜。 她叫他:“叔叔。” 另一只手也伸过去,附上他攥着自己手腕那只手的背面,指尖攀入指缝低凹处,找准时机插进去,扣住他。 周聿安终于转头,垂眸盯住她,喉结上下滚了滚,没说话。 “叔叔啊……”黎鹦喃喃地叫着他,察觉到他卸力后手心往上滑动,成了一个两只手抱住他手掌的姿势。 她总是要这样的,要把主导权握在自己手上。 三楼很快就到,电梯门开的刹那,炽目的银白灯光投射进来,黎鹦抱着他的手晃晃,做出小女生可怜可爱的样子:“叔叔,你别难过呀,我都听你的。” * 黎鹦很配合。 出乎意料的配合。 方涵准备了热奶茶和点心,请她在沙发对面落座。 “你好,你就是黎鹦对吗?” “是的。” 穿着白色羊羔绒外套的少女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膝上,面容素净,模样乖巧无害。 方涵稳稳神,在简单的交谈过后进入正题:“你知道周先生和我说过些什么吗?” 黎鹦摇摇头:“叔叔没有和我说过,不过,我能猜到会是些什么话题。” “好,那你知道周先生现在的状态,和你有很大的关系吗?” 她一直都把语气放得平软,不带任何感情倾向,只是在陈述事实。 黎鹦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 她眨了两下眼睛,转动间去捕捉方涵的视线,黑深的瞳仁无情绪地盯着人看,很容易产生压迫的感觉。 方涵脊背有点发麻,但是专业素养不允许她移开眼睛。 “他最近很难过。”黎鹦的视线在她脸上停顿两秒后,才抛出这么一句话。 算不上是回答,只是一句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话。 方涵陡然生出她也许根本问不出来任何有用的信息的想法。 但她还是开口:“我想知道,你说喜欢他,是认真的、还是玩笑?” 这次的沉默更久。 黎鹦盯着热奶茶往上升腾的白烟,觉得杯沿边聚起的水气很像周聿安的眼睛。 他昨晚就是这样,祈求地看着她,好像是要哭一样。 就在方涵以为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黎鹦开口:“我答应过叔叔,要配合。” 她抬起头:“所以,我的答案是——我不知道。” 浅淡的话散在空气中,像是喃喃自语:“或许,我并不讨厌他。” 回答略有些出乎方涵的预料。 她原本以为,黎鹦会是非常不好相处的性格。 但是现在看来,她坦然诚实得有些过分,所有回答都把握在自己愿意告诉别人的范围内,不会故意为难人。 就像是一个只是偶尔有些难以管束的小女孩。 方涵还想再问,黎鹦突然开口:“姐姐,我可以问你一些事吗?” 方涵愣了愣,点头:“你说。” “叔叔他是不是精神上出了什么问题?我很担心他。” 涉及到病人的隐私的问题,一般都不能回答。 虽然,周聿安根本不算是她的病人,他从来都只是向她咨询有关黎鹦的事。 方涵摇头:“抱歉,我不知道,我并不是他的心理医生。” “哦。”黎鹦微微颔首,嘴角勾了勾,方涵刚微妙地察觉出一点不对劲来,就看见她弯起了眉眼:“意思是,他真的有在看心理医生吗?” 0014升温(h) 黎鹦在大厅休息桌边等周聿安。 等他从咨询室出来,平板上的豌豆射手刚好打爆最后一只僵尸的脑袋。 周聿安沉默着走近她,神色不明。 黎鹦从平板上仰起脸:“我们回家吗?” 她说回家,自然就是指周聿安的家。 客厅一片冷寂,两人走的时候都没有拉开窗帘,下午五点,天还未暗,房间里却漆黑无光。 周聿安先进去,刷拉往两边掀开遮挡窗户的深灰色布帘,渐暗的天光迷迷蒙蒙地穿透钢化玻璃撒进屋内,不落进一点噪音。 楼下紧挨着桐江最繁华的商业街,夜幕初临就是热闹的开始,要是不选隔音效果好的材料,怕是睡不了一个好觉。 周聿安在窗前站了片刻,背影逆光,肩宽腰细腿长,却那么萧萧索索地垂着脑袋,看着怪可怜。 黎鹦哒哒过去,从他背后往前探出脑袋:“叔叔,你真的不去医院吗?不吃药吗?” 周聿安动了动肩,微侧身看她,黎鹦脸侧还堆迭着他给套上去的黑灰色围巾,窗边的光照出她脸上细小透明的绒毛,映衬之下整个人看上去暖融融的。 那是他经常会戴的围巾,现在挂在她的脖子上也是如此合适,好像他们本就该是这样亲密无间的关系。 他不回答,黎鹦是眼睛就亮晶晶地眨巴一下,像往湖里投一把碎金那样漂亮地荡漾。 所以周聿安像被蛊惑到一般转过身,小指掌骨搭上她脖间的暖绒布料,干燥的拇指指腹按上白软温暖的脸颊肉,蹭了蹭。 黎鹦眯了眯眼。 然后她隐约看见周聿安朝她俯身。 一个吻落了下来。 这人在外面吹了那么久的冷风,唇还是滚烫的,软弹的唇肉细细地研磨住她的唇瓣,从上唇珠含吻往下,好像要将每一寸缝隙都揉开那般温柔细致,却不含一丝情色的意味。 黎鹦惊诧地把眼瞪圆了些,往后退开:“叔叔,你干嘛。”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男人的声音冷沉,声带都好像被烧坏了,如冬日破败的风箱。 “可是…”黎鹦犹疑了几秒,“你会传染给我的。” “……”沉默后,周聿安认真地点头,“好,对不起,那不接吻是吗?” 黎鹦没回答,歪头看他,周聿安慢条斯理地脱下身上厚重的大衣,露出里面单薄的衬衫,然后解开袖扣,布料在拉扯间紧贴小臂皮肤,勾勒出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 黎鹦看着看着,忍不住上手,指尖探进刚被松开的袖口,掠过简单涂了一层药的手腕红痕,沿着肌肉起伏的纹路摸上去,冰凉的手指在发烫的皮肤上寸寸留下烙印。 周聿安有肌肉,但这段时间明显消瘦,血管自浅薄的皮肤下隆起,在少女的指尖滚动。 她轻轻一挠,力道还不如小猫抓人来得凶,周聿安却微颤躲开:“小鹦……” 将要抽离的手臂被黎鹦轻巧捉住。 她一手不可能完全握得住,也没用力,只是一个虚抓的架势,就能让周聿安停下撤退的动作。 手心皮肤还在升温,烫意将她原本冰凉的手指都熨贴熟透。 他烧了快多久了? 黎鹦不知道,她也不是很关心,只是回答他刚刚的问题:“可以接吻哦,叔叔,我没关系。” 黎鹦觉得,她搞不懂周聿安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好像坦然接受了两人上床的事实,并且任她予取予求,偏偏姿态又放得可怜,一副要以身殉道、慷慨赴死的样子。 好像是在说:折磨他一个就好,他会满足她的所有欲望,不要再去祸害其他人。 在两人都心照不宣的事情发生之前,他甚至还去给她炒了个菜,让她先吃,别饿着。 黎鹦看他快烧糊涂了。 他不想活了,她还怕他死了自己有口难辩,费心费力地去翻了退烧药出来,给他灌下去。 周聿安把喇嗓子的药片吞了,喘着气靠在床头,眼球表面笼着层水气,要落不落地挂在眼眶内,涌上来的热灼把眼尾熏红一片。 黎鹦受不了他这要死要活的样子,手去探他额头的温度,想回去翻温度计的时候,手腕猛地被人捉住拉过。 被褥蹭乱一大片,她晕头转向地仰躺下去,周聿安晕晕乎乎地说话:“不能退烧……” 所以他刚刚死活不肯吃药。 黎鹦皱眉,伸手一拍他的胸膛,用了点力气,把那块胸肌打得啪声震响:“周聿安,你有病吧?” 这一下把他打疼了,这人怔愣了半晌,居然从喉咙里咕哝出来一声嗯。 黎鹦瞪眼。 周聿安双手撑在她身侧,背着卧室天花板灯光,深棕色眼仁昏沉地和她对视一会儿,脑袋支撑不住一样往下落。 但他终究还是勉力撑着身体,嗓音因生病而低哑,说出口的话神志不清:“小鹦,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只要、只要你…” 只要…… 黎鹦接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呼吸热烫。 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人在纠结、挣扎、痛苦,黎鹦的表情只有纯然的疑惑,再无其他。 多讽刺。 见他不说话,黎鹦又觉得没意思,她可没有要给周聿安提供情绪价值的打算,毕竟看他难受,她觉得挺有趣的。 所以她干脆伸手去扒他的衣服:“不是说要做吗?别在这儿说些扫兴的话了。” 周聿安不动,任她胡乱揪扯半天自己身上的衬衫后又嫌抬着手麻烦,落回去不干了:“不行,我累了,叔叔,昨天就是我一个人出力,我不想动了。” 意思很明显,要让他来主动。 周聿安整个人被烧得热烫,耳根生理性地红透,颤巍巍好像要滴血。 他耷拉着眼皮低声询问:“我要怎么做?” 语气不像是做爱的前奏,倒像是在认真探讨学术问题那样古板。 黎鹦颇为无语,又耐着性子握住他的一只手伸进自己的衣服下摆往上探:“先摸摸我呀。” 手掌在触及绵软的胸乳之时颤抖,指节却刚好刮蹭上中心尚且软陷在乳肉里的尖端,只是轻轻摩擦过,那处立刻被刺激到,硬挺起来。 黎鹦“唔”了一声,开始觉得舒服,也乐意软下性子和他说话:“叔叔,你的手好热,摸得我好舒服。” 她觉得舒服了,整个人就会变得绵软无害,周聿安注视她乖巧的眼睛,手掌深入柔软的针织衫,小心翼翼地抚弄底下软滑如云的一团乳,不敢用力,万分专注地注视着黎鹦的表情,从她愉悦的神情判断出她喜欢哪个力道、喜欢被怎么爱抚。 手指无师自通地夹扯住乳尖按捻,指腹放平在乳孔上极缓极柔地摩挲,动作温吞绵密,黎鹦就喜欢这样纯粹舒服、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于是哼哼唧唧地开始撒娇:“另一边也要……” 周聿安无言地就要移到另一侧,黎鹦轻扭身子:“不要这样的,要一起呀,叔叔,你可以脱掉我的衣服。” 周聿安吸气,颤着手指去解她针织衫的纽扣,一颗一颗从下往上剥开,像拆开礼物盒的包装,一点一点窥探到少女白皙细腻的皮肤,被灯一打,镀了层光,格外润泽漂亮。 这样一对比,那只附在胸乳上的手掌就显得太过扎眼。 周聿安容易晒黑,但是秋冬一捂就又会白回去,新陈代谢比正常人要快,现在正好是偏白的肤色,却无端地透出一股病态的苍灰,指节纹路深刻,手背青筋盘踞,倒显得有几分可怖。 手掌宽大,修长的指节只消一拢,就可以将整团乳肉完全裹住,奶白的皮肤在指缝间挤压、溢出,很容易就留下红痕,可怜巴巴地任他动作。 或许是觉得这样视奸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的身体太过冒渎,他瞬间移开眼,又被攀上来的手指按住后脑。 “叔叔,你亲亲我呀。” 黎鹦又在娇声叫他。 他下意识地俯身,要去亲她的唇,却被人扭着身子躲开。 “不是这里。” 然后,他看见她用虎口卡住另一边乳下缘,以一个呈送的姿态展示给他:“叔叔,这里也可以亲哦。” 0015错位(h) 周聿安早就不是需要哺乳的孩子。 诚然,黎鹦也不会有乳汁能喂吃给他。 那这算什么? 澄黄的暖灯下,男人低头,张开唇,粗砺的舌面卷过女孩甜滑的乳肉,含住粉透的尖端,触类旁通地明白了该如何做。 长舌勾弄起乳尖,吸舔、卷咬。 他听着黎鹦舒适的哼声,阖眼想着,如果非要找一个词来形容,那该是舐犊情深吗? 可他不是黎鹦的父亲。 全天下也不会有任何一个父亲一样的长辈,会用这种方式,爱抚自己的孩子。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水到渠成。 黎鹦心情好的时候乐意撒娇卖乖,用黏黏糊糊甜甜腻腻的声线叫他叔叔,手臂勾着他的脖子,纯情又放荡地把自己的身体展示给他。 周聿安的手被她捉着往下,缓慢褪下底裤,指尖探进濡湿了一片的腿心。 黎鹦就像小动物一样呜了一声,泛着水汽的黑眸迷迷蒙蒙地望着他:“叔叔,你快摸摸那儿,好舒服……” 他不知道黎鹦说的“那儿”是哪儿,但已经习惯于通过她的反应来决定下一步动作。 指腹贴住阴阜下方情动肿胀起来的珠核,按捻几下后,黎鹦的身体颤得更厉害,阴蒂在他手指下慢滑,充血嫣红。 周聿安没停下舔弄乳尖的动作,眼神往上打,一错不落地注视着身下人的反应,两指按住阴蒂打转,把那一小颗蒂珠当做花蕊一样按捻,在感受到她的哼声越来越难耐时,悄然加快速度和力道,蒂核在他指下逐渐膨大圆肿,直到少女的腿根打颤,猛然夹紧他的手,黎鹦呜呜地叫了一声,身体痉挛到了高潮。 她在喘息,周聿安停下动作,温吞地按着她的腰揉动,凑上去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小鹦,还好吗?” 黎鹦的眼睛有些失神,平复了呼吸,又开始伸着脚尖勾他的背:“叔叔、叔叔,你进来呀。” 周聿安被她的动作带得压下去几分,肿胀的腿心贴上少女混乱淫靡的私处,太阳穴突突弹跳了几下后耐着性子哄她:“没有套。” “唔…有的呀,在床头。” 她昨天买好的,毕竟她可从来没想过要意外怀孕,那有点过于可怕了。 黎鹦用手肘支着身子坐起来,从床头灯后找到了的避孕套盒,抽了一个出来:“叔叔,我来帮你带好不好?” 她坐起身,拆开塑料包装,一手按住周聿安的胸膛把他往后推。 还发着烧头昏脑胀的人很容易就被推得仰倒,黎鹦冲他笑了一下,动作灵巧地趴到他的腿间,伏下肩,皙白的手指勾开他的拉链,精致漂亮的小脸往那儿贴得越来越近。 周聿安吓了一跳,赶紧撑起身移开她的肩膀:“小鹦,别做这种事。” “什么事?” 被推开的人面露几分迷茫,手还不老实地往下,伸进西装裤内,抓出男人早就昂扬坚硬的性器:“我只是要给你戴套而已啊。” 阴茎被少女抓在手心,微凉的塑胶套捋上烫热的肉根,周聿安抽着气想动,又被黎鹦按住胸膛,嘴唇贴到耳边亲亲密密地说话:“叔叔…你不会以为我要给你舔吧?” “我没…” 黎鹦伸舌舔了一下他的耳垂:“像这样吗?” “小鹦!”周聿安又按着她的肩膀把人移开,眼睛昏沉难受:“别再说…这种话了……” 他烧得难受,又被她的话挑逗得更难耐,情绪一下高昂一下痛苦,反反复复折磨不休。 黎鹦被他按着肩定在原地,不情不愿地承认周聿安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他这样禁锢着她,她完全挣脱不开。 不过他也实在是太没意思了,再这样下去,她的兴致都要被消耗完了。 所以她挤出两滴可怜巴巴的泪:“叔叔,你按得我好痛。” 肩上的力道倏地一卸。 “对不起,小鹦,我看看……” 白色针织衫终于从她身上彻底剥离,圆润光滑的肩头上确实是留下了几丝红痕,周聿安覆上手掌揉了揉:“对不起、对不起,我……” “没关系的叔叔。”黎鹦故作可怜地吸了吸鼻子,按住他的手掌往下放,让他摸到湿软艳粉的腿心,不知是谁的指尖拨开了两片纤薄的肉瓣,露出中间好像有生命一样张合的穴口。 她带着鼻音叫他,含羞带怯的语气:“叔叔,我想要你插进来……” 自己一直都很珍视的孩子在面前摆出这样浪荡的动作,央求他插进去,周聿安的情绪痛苦挣扎,身体却可耻地有了反应。 他按捺下翻涌的欲望,默不作声地拉开她的手,动作温柔地让人躺下去,还确认了一下枕头的位置和软硬程度。 黎鹦任他摆弄,身体陷进绵软的被褥里,看着周聿安把她的腿往腰上架,滚烫的手掌从她腿窝处滑到大腿根,往上抬了抬,熨贴着皮肤。 性器贴上穴口,乳胶套都被他过高的体温同化,龟头卡在入口处浅浅尝试往里戳弄。 “不舒服的话就告诉我。” 周聿安的动作慢得出奇,不过刚进去一个头,还在温声细语地和她说话,眼神认真专注。 黎鹦不喜欢这样温温吞吞的,双腿环住他的腰,脚尖勾住他的背把人往前带:“叔叔、叔叔快一点……” “小鹦。”周聿安有些无奈地稳住身形,还是不敢一口气插到底,昨晚黎鹦哭得可怜至极的样子还留在记忆里,他实在是害怕又让她痛。 他的那根东西比一般人要长上几分、粗上几分,平时清理得干净细致,没有任何污垢和异味,浅薄的皮肉下还埋了一圈凸起来的青筋,一直延伸到小腹低处。 这样禁欲忍耐的样子,看着是有几分性感的。 黎鹦不听他的,使出浑身解数作乱,让他快一点插进来,胡乱说着什么想要叔叔狠狠操我之类的话勾他。 周聿安听着,头越来越痛,叹了口气后把手掌移到她的腰上,略一用力,手指掐住细腻的皮肤往自己的方向一抬,同时沉腰没入。 阴茎彻底破开穴道,直插到穴心深处,龟头顶上宫颈,撞出一阵酸软。 黎鹦被这一下撞得有些懵,要不是还被人把着腰,整个人都能被顶得头撞到床沿上去。 她还没缓过神,周聿安一言不发地捏过她一只腿弯,另一只手往后按着腰窝把她的身体往上抬,把穴道摆成贴合自己动作的角度,阴茎开始一下一下地凿着穴肉,速度很快。 比自己体温高很多的炙烫肉茎毫不留情地快速操干起小穴,交合处的水液被撞得一塌糊涂,咕唧作响,腿根在“啪啪”的声响中很快被拍得红了一片。 黎鹦晕头转向地哼唧着找回声音:“慢点…叔叔慢点……” “不是说要快吗?” 黎鹦“唔”了一声:“好酸呀。” 主动和被动的体验感毫不相同,昨晚那次给黎鹦留下印象最深的是痛,然后是周聿安绝望一副天塌了的样子还挺有趣的,放到最后才是和他做爱还挺爽的。 现在她只用躺着什么也不用干,身体自有人用温柔的力道把控着,不用出一点力。 老实说,有点爽过头了。 周聿安微敛着眼皮,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安静地听着黎鹦嘟嘟囔囔的抱怨,没有停下动作。 他虽然还烧着,但有的是力气,尤其在体温对比之下,感觉格外强烈。 阴茎滚烫炙热,整根没入穴内时像泡进一汪温凉的池水,内里熟软的穴肉亲密地从四面八方附上来吸绞住他,每条褶皱都随着肉茎捣弄的势头被搓磨开,刮上柱身青筋,窒密地缠在一起。 她的穴太小太紧,他初初进去时就被绞弄得呼吸不稳,每次抽出又插入也是格外艰难,他捞着人的腰细致地插了一会儿,才好像把那儿捣开了,两人身体逐渐合拍。 黎鹦的身体被操得颤个不停,上半身暴露在空气中,两团乳肉轻跳晃动着,荡开一阵阵乳波,她觉得有点冷,刚想撒娇叫他,身上就被人披了件衣服。 哪怕性器还插在她穴里,也不妨碍他分心把她脱掉的针织衫捞回来盖上,他向来很能从她的表情变化里察觉出来她想要什么,什么时候渴了要喝水,什么时候冷了要加衣。 “嗯…叔叔……” 黎鹦被干得舒服了,整个人软化成一滩水,晕晕沉沉,只能感觉到穴肉被青筋盘绕的柱身近乎残忍地挤压着,穴腔被磨得酥麻发烫,高涨的快感不断往上堆迭,止不住的水液从穴心往外溢淌,随着捣弄的动作牵扯出体外,飞溅到腿根处。 下一秒阴茎又是猛力顶进,龟头滑蹭过穴壁,往前带时猝不及防戳弄上一小块异常光滑凸起的软肉,黎鹦整个人颤了一瞬,声音陡然有些泣音:“叔叔,等、等一下,你慢点……” “怎么了?不舒服吗?” 周聿安自然也感觉到刚才那一下的怪异,缓下动作,用手掌去贴她的脸颊,抹去了她眼角情动溢出来的泪,力道柔和地摩挲着黎鹦颈侧的皮肤,让她缓劲。 “不是,是好奇怪的感觉……” 黎鹦从异样失控的感觉中回过神,喘着气小声抱怨。 “…奇怪?”周聿安愣怔了几秒,问话说得像喃喃自语,不过他也确实没给人回答的时间,抬着她的腰不轻不重地往那块地方又插了一下,“会难受吗?小鹦?” 刚刚回神的大脑又被这一下激得发懵,黎鹦急促地呻吟了一声,左手胡乱攀住周聿安放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指甲陷进略硬的皮肉中,声音难耐:“叔叔、叔叔…啊,等一下,你不要……” 周聿安的小臂被她掐得有些疼,但也就是这样才明白过来她的真实感受。 他的目光顺着那道明显的猩红纹身往上移,落到黎鹦漂亮失神的脸上:“小鹦,你喜欢这样吗?” 又是一次彻底捣入,龟头刮过穴肉内壁最敏感鼓涩的一处,甬穴就颤抖收缩着吸绞他的东西,实在是很好懂。 “周聿安…嗯、啊……我说慢点!” 耳边尽是粘腻暧昧的交合声,原本绵密温吞的快感陡然变得沉重尖锐,事情逐渐脱离掌控的感觉让黎鹦觉得不安,几乎是带着哭腔叫他的名字,要把人推开。 周聿安捉住她的手,裹紧在手掌里。 下身,阴茎鞭挞穴肉的动作加快,肉根紧贴开始抽搐弹跳的穴壁,不留一丝缝隙。 周聿安俯身亲了亲她胡乱颤动的眼睫,柔声安慰因失控而害怕的人:“别害怕小鹦,没事的。” 他从昏沉的大脑里提取出一条指示:让她舒服,让她高兴。 手掌无声无息地探进针织衫内,摸上少女被顶得微凸的白软小腹,往下轻按。 隔着一层皮肉,空间被向下挤压,穴道极速收缩间更紧更深地裹缠肉茎,几乎能感觉出上面青筋的形状走向,黎鹦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要被他操穿了,快感过于刺激强烈,偏偏挣扎又挣扎不开,又是哭又是撒娇也没用,只能承受着浪涌般呼啸而至的热麻,穴心喷出大片淫靡的水液,全身跟电流梭巡而过一样痉挛着到了高潮。 高潮后的身体酸软无力,剧烈喘息间,手指终于无力松开,那条苍白的小臂肌肉上留下两个半月形状的红痕,差一点就要破皮渗出血来。 周聿安垂颌靠近,唇滚烫贴着她的额头,安抚的意味十足。 两人下身还相连,刚才的一瞬间,黎鹦呜咽颤抖,穴肉却是乖巧淫荡地吮吸着插在里面的柱身,紧缩夹紧了他,周聿安也没能忍下过于高涨的快感,射出精液灌入避孕套。 他没给自己缓和的时间,一丝不苟地给她揉腰、捏捏酸软的小腿,在人逐渐回过神后才抽身出去,取下避孕套打结丢掉,简单整理过后又去倒了水回来。 黎鹦被扶着坐起来,靠进温热的怀抱中,热水递到唇边,她乖乖捧着喝了。 周聿安又给她盖上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捏捏她的手臂,拍拍背:“抱歉小鹦,有哪儿不舒服吗?” 黎鹦略一仰头,对上周聿安担忧歉意的目光,忍不住撇嘴:“叔叔,你是变态吧?” 她刚刚都那么哭着求他了,他居然还不肯慢一点,简直和平时判若两人。 周聿安:“…对不起。” 黎鹦眼睛瞪得圆圆的,突然伸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喃喃一句:“好像没那么烫了。” 起码烧不死了。 她就想要拉开他的手臂起身:“好了,你别抱着我,我要去洗澡。” 一下没拉开。 黎鹦呆滞地继续和他对视。 周聿安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松了力道,沉过一息后问:“所以,这算什么?” 他又和黎鹦做了。 昨晚那次还可以说是被下了药神志不清,今天虽然也在发烧,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意识很清楚。 黎鹦“啊”了一声:“不是之前说好的而已吗?一个交易?” “…那昨晚呢?你说的那些话呢?” 黎鹦古怪地看着他半晌,略一歪头:“你确定要我说得很清楚吗?” 是了。 他知道答案的。 周聿安痛苦地闭了闭眼,叹气后睁开:“小鹦,我可以答应你的所有要求,不管是什么。” “但是相应地,我希望你也能答应我一件事。” 他垂着眼睑,语速很慢,声音疲倦不堪:“稍微……听话一些吧。” 黎鹦没回答,他慢吞吞地往上掀了眼皮看人,病容萎靡,还用着商讨的语气:“起码在你对我的兴趣消失之前,这个交易也很划算,不是吗?” 0016豌豆射手 黎鹦玩植物大战僵尸,最喜欢的植物是豌豆射手。 最基础、最简单、最好用。 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技能,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勤勤恳恳地吐出豌豆,打掉僵尸的脑袋。 和周聿安多像,一个在世俗教化下长成的有些古板的老好人,不知变通,只会用自己认定的方法,期望那个永远也实现不了的可能性。 * 黎鹦同意了周聿安的提议,起码表面上是这样的。 她说还想在这儿多住一段时间,不想回学校。 周聿安没说行还是不行,只是问:“为什么?” 黎鹦就把手举到他面前:“因为宿舍早上没有热水,叔叔你看,我只能用冷水洗漱,手都要破皮了。” 彼时她刚洗完澡洗完头,周聿安在给她吹头发,暖风呼呼地扑到毛绒绒的发顶,他顺势理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动作很轻,手指灵巧地把略有打结的发丝分开,一点也不会让人感觉到疼。 目光随着少女抱怨的话落过去,黎鹦高举的手背上皮肤略干,脆弱的指节泛红,稍微有一点起皮。 周聿安就说好,吹完头发后去储物柜摸了支护手霜出来,递到她面前。 黎鹦继续举着手:“你给我涂。” 任劳任怨的人听了,垂眼挤出护手霜在自己手里搓热,细致地抹上她的皮肤,指腹把手背纹路搓揉开,又往略干涩的地方打转揉弄。 “明天想吃什么?” “都可以呀,叔叔做的什么我都喜欢吃。” “对了叔叔。”黎鹦在周聿安转身去放东西时拉住他的一只手,“你明天出门的话帮我买两套换洗的内衣吧,我的尺码你知道的吧?” 周聿安动作一顿,转身时,黎鹦脸上还挂着故作天真懵懂的笑,他叹了口气,把她的手塞进被子里掖好,语气不变:“知道了。” 不知道是药效太好还是胡闹出了一身汗的缘故,第二天周聿安的烧就已经退了,他大早上出门去买菜,刚坐上车就接到了文曼的电话。 那是他母亲生前的好友,国内外知名的心理医生,这几年一直在国外生活,昨天刚联系上。 “好,你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剩下的等我回国见面再详谈好吗?” “嗯,谢谢文阿姨。” “没关系,不过聿安,你自己的心理状态还好吗,我可是答应了你妈妈要帮着照顾你,这些年你也从不和我说这事,要不是真处理不了,也不会找上我吧。” 周聿安单手把着方向盘,专注地听着听筒里柔缓的女声问话,略带歉疚地回答:“我没事的文阿姨,不过这件事真的要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以前也和你说很多次了,不要总放低自己的位置,这很正常。” “我知道了,那过几天您回来时联系我,我去机场接您。” 一通电话结束,车也开到了超市。 周聿安在位置上静坐了两秒,注视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右手握住口袋里的小塑料瓶拿出来,往手心倒上一粒,没有喝水,直接干咽下去了。 然后他打开车门,顺着人流进去。 黎鹦偏爱酸咸口,她不爱吃辣的,因为舌头会很痛,又不爱吃甜的,因为吃多了很腻,所以就养成了这么一个口味。 周聿安在蔬果区仔细挑选了几个西红柿和小白菜,又去肉类分区看了几眼,打算买一只鸭子炖汤,还没走到,身后有人叫他。 “周先生?” 他应声扭头,一对打扮简单的中年夫妇看着他,女人也和他一样推了个购物车,男人手里握着的是轮椅的把手,上面坐着的年轻男生腼腆地和他打了个招呼:“周叔叔。” 女人继续说话:“好巧啊周先生,你这是要买鸭子吗?” “是的,打算回去炖汤。” “哎,我看看,这只就挺好,我来买吧。” 女人热情地提了只油光水滑的鸭子起来就塞到自己购物车,架势就是要直接给他付款。 “不用麻烦你们,我自己……” “唉别别别,一只鸭子而已,你这些年帮我们那么多,还替我们忙活小希的义肢,我们一直想报答你,这不算什么。” “是啊周叔叔,你就同意吧。” 他们一唱一和,根本不容人拒绝,女人还直接推走了他装了好些菜和零食的购物车,浩浩荡荡地往结账的方向去了。 周聿安只能跟上,言语间还在拒绝,温吞的性子根本拗不过对方强硬的动作,最后也只能叹气接受。出了超市后,男人推着孩子去自己车上放东西,只剩下女人和他一起站在街边寒风中说话。 “最近有点忙,一直没联系你们,抱歉。” “哎呀没事没事,你帮我们够多了,事情我们自己都搞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如果有需要随时联系我。” “改天去家里吃个饭吧,我和小希他爸下厨!” 周聿安还没回答,后腰窝的位置突然被人用手指戳了两下,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声音:“叔叔,你在这儿干嘛?” 又是黎鹦,只套了件黑色羽绒服,莫名其妙出现在他身后。 “在这边买菜,你怎么过来了?” “你出来太久了,我要饿死了。” “锅里有早饭,你没吃吗?” 黎鹦无辜地眨了眨眼:“我不知道啊。” “我给你发消息了。” 黎鹦又是眨眼,语气轻巧随意:“哦,我没看。” 周聿安叹气,把手里装零食的小袋子递过去:“饿的话先吃这个吧,一会儿回去做饭。” 他说着转身,想和前面的人道别。 面前,从黎鹦出现开始就很有眼力见地停下话头的女人笑了笑:“这位是?” 周聿安顿了两秒:“…家里的小辈。” 他身后,黎鹦在心里嗤笑了一声,不过也没拆穿他,继续百无聊赖地听两个人寒暄。 “那我们就先走了,下次再见。” “哎,好。” 快到冬至了,周聿安还买了一袋冻饺,装在黎鹦提着的那个袋子里,他递过去的时候忘了这事,透明塑料袋里的冷气往上窜,很快把上面的四根手指冻得冰凉通红。 周聿安注意到了,又提回自己手里,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了给她暖手。 他们正要走,身后传来滚轮滑过水泥路的哗啦声以及男生的喊声:“周叔叔!” 周聿安脸上平静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眼神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惊惧,勉力扯出一个笑,好像没听到身后的喊声一样拉着黎鹦要走:“我们先…” 黎鹦奇怪地看着他:“叔叔,好像有人在叫你。” “周叔叔,等一下!” 这一声根本无法忽视。 周聿安的脚步被迫停下,身后男生也转动着轮椅到了两人面前:“周叔叔,是我有话想和你说……” 他的话也卡住了。 轮椅上的少年呆呆地看着黎鹦,好像猛然想起什么一样愣在原地:“你、你是……” 他的脸色一点点涨红,好像很激动,又有种说不上来的不知所措,要不是只能坐着轮椅,估计要在原地转好几个圈平复情绪。 好半晌,他终于开口:“那个,我是乔杰希啊,你的小学同学,你还记得我吗,我……” 这话是对着黎鹦说的。 但她只是漠然地看着坐立不安的人,没搭他的话,静静地等一番颠三倒四磕磕绊绊的自我介绍结束后,才转回头。 凛冽刺骨的寒风中,周聿安脸色灰败惨淡。 黎鹦探究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连半晌,语调平常地问他:“叔叔,你们认识吗?你——和我的小学同学?” 017第二次 周聿安第二次对黎鹦生气,是在她刚满十一岁那年。 虽然那时候她只有一年就要小学毕业了,但为了方便直升初中,黎鸣和陈青竹还是决定给她转学。 不过当时黎鸣在负责跟进一个非常棘手的案子,陈青竹又还在怀孕初期,身体不舒服得厉害,所以很多事情基本上都是周聿安帮着操劳。 在黎鹦提交转学申请的第二天,她原来所在的班级发生了一件大事。 同班的一个男生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推了乔杰希一把,然后眼睁睁看着迎面驶来的大货车碾过他的双腿,顿时血肉模糊。 等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最后的处理方式,是截肢。 最后以那个男生父母赔偿后让孩子转学,乔杰希休学作结。 整件事情看上去就是一场孩子之间的矛盾酿成的惨案,和黎鹦一点关系也没有。 只有周聿安知道,她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问她这次又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黎鹦迷茫地摇头,说听不懂他的意思。 那时候她只有半人高,周聿安需要蹲下去才能和她平视,不过才22岁的人远不如现在成熟稳重:“你上次明明答应过我不会再这样的,你为什么、为什么又要……” 黎鹦好像被吓到,讷讷开口:“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是他不希望我转学,问我怎么才可以不走,我就随口说如果没有乔杰希我就留下来,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推…叔叔,真的不是我……” 说道最后,她像是有些害怕地小声啜泣起来。 周聿安顿觉无力。 上次不也是这样吗,眼泪与无辜的姿态是她最擅长的工具,他那时候就不该相信。 可是这一次,他仍旧选择—— * “那个…我、我想单独和你说几句话,可以吗?” 超市门口的街边,周聿安还没有回答黎鹦的问题,她先移开眼,看向坐在轮椅上的同龄男生。 对方提出想和黎鹦单独说几句话,完全忘了自己转着轮椅也要赶过来的目的。 黎鹦没理由拒绝,抬脚就和他走到另一边,任由周聿安一个人心神不宁地站在原地,目光紧随她的动作,却又没过来阻止。 “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真的……” “你想说什么?”黎鹦讨厌和人进行无意义的寒暄,直接开口打断。 乔杰希像是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手足无措:“我就是,其实……” 他结结巴巴地说着混乱的话,最后才鼓起勇气开口:“小时候的事,我一直想和你道歉,真的、对不起。” 黎鹦依旧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无波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视了两下,突然开口:“你的腿怎么了?” “啊…”乔杰希有点没反应过来:“就是,小时候那件事后……” 他没继续说下去。 揭人伤疤不是什么好的行为,不过黎鹦就是有这样的恶趣味,她的目光在对方毯子下空荡荡的裤腿转了一圈,突然扯了一个笑出来:“这样啊。” 她心情很好地耸耸肩:“没关系哦,我原谅你了。” 周聿安不是一个贪图舒适的人,所以车内没开暖气,要不是黎鹦出来找他,他也只会就这么开回家。 热气缓慢地扑出,黎鹦在逐渐升高的温度中注视着周聿安,他动作冷静地插上钥匙,踩下油门。 “叔叔,你可真是个好人。” 明明是平缓的语调,他却听出了一丝嘲讽。 是啊,嘴上三令五申地向她强调不要做坏事,不要伤害别人,可他自己又做了什么。 在一切都既成后,替她做好善后工作吗? 那不是周聿安第一次这样做,也不是最后一次。 他有时候甚至都怀疑,是不是就算有一天黎鹦真的杀了人,自己也会替她处理掉刀上的血污。 “叔叔,你怎么不说话啊?” 黎鹦把手肘搭到中控台,脑袋靠上去,半伏着侧头,用疑惑的视线盯他,而周聿安双手握紧方向盘,抿唇一言不发。 “你帮了他们不少吧,又是资助又是义肢,你对他可真好啊,比对我还好呢,真让人嫉妒。” 黎鹦淡淡地说着略带讽意的话,倒是听不出来情绪上的喜怒,不过周聿安很容易猜到她现在的心情,应该是不怎么开心的。 “怎么,你是可怜他吗?觉得他因为我落到现在这个境地很无辜是吗?叔叔,你当自己是活佛要普度众生吗?” “我没有那么想过,小鹦。”轿车平稳行驶,周聿安疲惫地开口,语气里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在,“这本来就该是……” 握着方向盘的指节紧了一瞬。 “本来就是我应该要做的。” 如果不是他最开始选择隐瞒相信,那件事也根本不会发生,这是他应当偿还的罪孽。 “哦,你是这样想的啊。” 黎鹦勾扯起嘴角,笑意不达眼底:“你一定觉得他特惨特可怜,而我特坏特恶毒是吧?可是叔叔,他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我甚至还觉得不够呢,我在想,他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死掉好了?” “…小鹦,你不用故意惹我生气,我当初去问过你们老师,你和他是有矛盾,但是也不应该用这种偏激的方式,我……” “矛盾?”黎鹦不知道什么时候坐直了身,漆墨一样的眼珠定定地看着左边的人,重复了他话中的这两个字。 然后她的话破开车内好不容易攀升起来的暖意,带着寒凉传到周聿安耳边:“叔叔,你试过在冬天被人用冰水从头浇到脚的感觉吗?” 0018坠入 黎鹦早上起来用周聿安的电脑写报告。 登录微信,滴滴的消息提示音响起,冯绮问她什么时候回学校,还有一起参加挑战杯的同组成员辛濡给她发消息,问她报告写好了吗。 把文件发过去,黎鹦给冯绮回复说暂时不回学校住,有课或有事的时候会回去。 点开年级群,张经纬被抓的事终于发酵,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她一目十行地转动鼠标滚锁往下,安静看了会儿,最后退出所有页面,阖上电脑,出门下楼。 沿着紫荆街道一直往前走,黎鹦终于见到买菜买了一个多小时的人。 以及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 黑色轿车在小区入口停下。 周聿安语气愣怔:“我不知道这些事,你从来没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不和我说……” “我当初告诉你,你会信吗?”黎鹦盯着他的眼睛,“或者说——现在,你相信我吗?” “你是不是在想,这到底是真的,还是我故意建造出来的谎言?” 她轻易道破周聿安的内心活动,他顿时有些无所适从:“小鹦,就算是那样,那他也已经、已经得到了惩罚,小时候犯下的错,不应该用一生来弥补……” 黎鹦看着他哑然失语的样子,缓慢地垂下眼睑,语气很轻:“叔叔,你真是个很不公平的人。” “小鹦,我……” “他小时候犯下的错不应该用一生来弥补,那我呢?” 黎鹦一动也不动,凝滞的空气中,只有她的声音依旧清晰:“那时候我也只有十岁啊,明明我也…很害怕。” 周聿安的呼吸不稳,气息紊乱颤抖,黎鹦最后看了他一眼,拉开车门下去。 “小鹦!等等,我、我……” 周聿安在几秒后就追了出来,仓皇地拉住她的手,肩脊脱力下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小鹦,我不知道那些事情……” “…叔叔。” “如果你告诉我,我不会对你说那些话的,小鹦,我真的……” “叔叔?” “是我的错……” “叔叔!”黎鹦拔高了声音,如同平地惊雷一样投掷进周聿安的耳中,然后她反握住他的手臂,用力晃回他的神智:“你怎么了?” 冰凉的手指附上周聿安的面颊,他的第一反应是,她一定很冷。 空寂无人的小区门口,黎鹦皱着眉,指腹摩挲过他眼尾下方涩痛的皮肤:“叔叔,你哭了。” 哭? 他哭了吗? 周聿安恍恍惚惚地被人擦着眼泪,眼神空洞茫然,呈现出一种机械般僵硬的迟滞感,只觉得眼皮沉重如千斤,没办法咀嚼消化她的话。 见他不说话,黎鹦伸手去他外衣口袋里摸索了一番,然后拿出一个药瓶。 她对着光分辨上面的字——西酞普兰片。 用于治疗抑郁、焦虑。 叮铃铃—— 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已经十点半了,这是她设置的闹铃,用来提醒自己参加线上会议讨论。 现在看来得先忽视了。 黎鹦划掉震响个不停的闹钟,然后扭开药瓶盖,倒出一粒递过去:“叔叔,先吃一颗吧,可以吃吗?” 她并不了解这类药物服药的规律。 周聿安没有说话,很安静地吞下了递到唇边的药片,继续站在原地,无知无觉的泪水从眼眶里涌出,又被头顶渐烈的日头一照,干涩在脸颊。 黎鹦看了眼后方关好了门的轿车,拉着周聿安的手往楼道里走:“先回家吧。” 刚走进墙壁投出来的阴影里,又拉不动人了,周聿安语气僵硬沙哑地提醒她:“车里的东西还没拿。” 他买好的菜、零食还有鸭子。 “…你还要做饭吗?” 周聿安点头:“可以。” 黎鹦沉默了会儿,又和他去车里把东西提上,然后上楼。 * “叔叔,你好些了吗?” 吃过晚饭,周聿安去刷碗,黎鹦就跟着扒拉在洗碗池边关切地看他。 “我没事。”周聿安摇摇头,侧身挡住飞溅起来的水花,把龙头往水流较小的那方拧,“你别站在这儿,小心把衣服弄脏了。” 黎鹦换了件外套,刚刚在饭桌上接了个电话,那边叫她去学校开会。 “噢。”黎鹦揪着他的衣角,“我有点担心你,你一个人在家没事吗?” “没事。”周聿安洗了手擦干,把人拉出厨房,从门边衣架上取了羊绒围巾一圈一圈往黎鹦露出来的脖颈皮肤上绕:“要回来的时候发消息,我做晚饭,如果比较晚的话我去接你。” “好吧。”围巾有点禁锢住黎鹦点头的动作,她盯着周聿安眼下一圈乌青的颜色看了半晌,突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周聿安愣愣地揽过她的肩,身后,黎鹦的手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背脊,学着他的动作往下滑动顺气:“叔叔,你要好好的。” “……嗯。” 黎鹦走后,周聿安去浴室放了一缸凉水。 他以前很喜欢冬泳,在寒风刺骨的天气中跳入冻住又敲开的河中,就这么沉浸下去,一切外界的声音都会被隔阻。 他可以就这样忘记一切、远离一切。 直到刚刚黎鹦问他,有没有试过在冬天被人用冰水从头浇到脚的感觉。 周聿安从来不知道,她在学校经历了那样的事情。 孤立、霸凌。 桌洞被塞垃圾、胶水粘住凳子、篮球砸上脑袋。 她亲手“审判”了为首的那个人。 可他呢? 他做了什么。 那是他坚持了长达七年的事情,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或者说走在正轨上。 然后在今天,那辆带走一切纠纷的货车隆隆开到了面前,在尖锐的鸣笛和急刹中把他的心撞出一个空洞,那处迅速如水坑般凹陷,生机无尽流失。 周聿安在耳边惊悸不停的嗡鸣声中闭上眼,任凭身体滑入满溢的凉水,就好像在隆冬,彻底坠入冰河,期盼它能消弭一切罪恶。 0019电梯下行 黎鹦站在无人电梯的右侧,看着上方显示屏的数字不断跳动、变换、叮—— 一楼到了。 钢板门在面前打开,外头的灯光投进来,一瞬将黎鹦的脸映亮在上面。 她盯着自己的面容仔细思考。 她刚刚的演技,好像挺好的。 她说的那一切当然是真的,只不过几分是真实发生过的,几分又是夸大其词,早就无从查证。 毕竟无论在任何时候,她都不会是让自己吃亏的性格,而那些她讨厌的人,都应该付出最惨烈的代价。 她只要周聿安相信。 最后的结果就是,他不仅相信,还为此痛苦不已。 外头阳光正烈,黎鹦走出去,微微眯起了眼,又想起自己刚才对周聿安说过的话。 ——叔叔,你要好好的。 是啊,如果他死了,那她做的这一切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所以周聿安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活着,才能痛苦不是吗? * 学校教室,会议终于开完,辛濡笑了一下宣布结束:“接下来就等答辩了,要是能成功晋级,我们寒假一起出去庆祝庆祝。” “无论怎样都要庆祝嘛,大家想去哪儿?我来订地方吧?”冯绮接了一句。 “都可以啊,去哪儿都行。” “那个,小鹦,你想去哪儿啊?”冯绮朝黎鹦的方向问了一句。 心不在焉的人这才回神,下意识地说了一句:“我也都可以。” 然后她接触到冯绮旁边王楚诚求助的视线和快挤抽筋了的眼睛。 黎鹦:“……”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都差点忘了。 她又补一句:“去雾凇山?初赛结束刚好适合过去看雪,还能滑雪。” 冯绮向来很听她的话:“好呀……” “大家都是北方人,又不是没看过雪。” “我也觉得可以。”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有些尖锐刻薄的女声和平缓柔和的男声。 向珂哑了一瞬,突然改变话头:“既然学长都说行,那就雾凇山吧。” 徐子毅笑了笑:“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他顿了一下,看向收拾东西的黎鹦:“黎鹦,你留一下可以吗,我有话想和你说。” 当面说这种似是而非的话,就是不想给她拒绝的机会。 黎鹦偏头看过去:“好啊。” 只剩两人的教室,徐子毅神色紧张:“我还是想问你,上次我说的话……” “学长。”黎鹦打断他,“我应该已经拒绝得很明显了。” 徐子毅哑然:“一定要这么不留情面吗?” “不是不留情面,只是我确实不喜欢你。”黎鹦想了想,露出抱歉的表情,“不好意思,我不想耽误你也耽误我自己,我觉得朋友的关系就足够了。” “那好。”徐子毅悻悻地摸了摸鼻子,“那你别放在心上,后面的比赛我们还是得一起努力。” 黎鹦笑了笑:“当然。” 出去的时候,冯绮在楼梯口等她。 王楚诚应该是被打发走了,黎鹦一出现,冯绮就高高兴兴地上来揽住她的手臂:“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吧。” “啊,我今天和叔叔约好了。”黎鹦和她步伐一致下楼,“我们去校门口喝杯奶茶吧。” “啊…那好吧,我一会儿再把王楚诚叫回来。” 一路出了教学楼,A区入口的地方,向珂还没走,正在打电话,听见她们两个下来的声音,望了一眼后变了语气:“要我说有的人啊就是能勾搭,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还装小白花呢。” 冯绮敏锐地觉察到她话里的奇怪之处,皱起了眉:“你说什么呢?” “我说错了吗?”向珂没好气地挂断电话,“黎鹦,学长喜欢你你吊着他就算了,我可是知道经常有男人开车到校门口来接你吧,听说是个大你很多的老男人啊,你有这么想不开吗?” “你能不能尊重人一点啊,那是小鹦的叔叔。” 向珂一噎:“叔叔、谁知道是亲叔叔还是情叔叔。” 冯绮真替黎鹦生气,还没说下一句话,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人突然扑哧笑了一声。 几个人都不说话了,还是向珂瞪眼看她:“…你笑什么?” “没有,就是觉得你说话很有意思。”黎鹦摇摇头,把手从冯绮身边抽出来,往向珂的方向走近了几步,眉眼依旧弯着,“你要听听看吗?” “什么?”向珂被她的态度搞得很懵。 黎鹦半掀眼皮睨着她,语气很慢,几乎一字一顿:“我说,你要不要听听看,我是怎么和我的情叔叔上床、做爱的?” 死沉的寂静流过几人中间,向珂最先涨红脸后退:“黎鹦你有病吧?你说话怎么这么…你、你……” 她结结巴巴地吐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气急败坏地看她们一眼后,转身逃一样地跑了。 “靠还是小鹦你会说,不过那个,你刚刚说……” 黎鹦笑着回冯绮:“随口乱说的。” “对对,也是也是。”冯绮见过周聿安,很成熟可靠的一个人,格外关心黎鹦的事,两个人就是很单纯的叔侄关系,怎么会有点别的什么。 “他上次在派出所还找我问你的事呢,你叔叔真的对你很好啊。”冯绮又感叹一句,上次周聿安细致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找她问了个遍,虽然态度看上去有些怪怪的,除了关心黎鹦……好像还有点,紧张? 就像是紧张那件事是黎鹦策划的一样。 冯绮不合时宜地想起在烧烤店的时候,那边两个人打起来了,她第一反应是上去拉架,但是却被黎鹦阻止。 傍晚稀薄的日光透过半扇敞开的窗户,混着店内灯光落在黎鹦身上,她虽然拉着冯绮的手,眼神却没有落在旁边人的身上,而是一错不落地注视着前面越来越混乱的场面。 她对冯绮说:“别去。” 然后才转回眼,语气轻得快要散在雾中:“很危险。” 冷静得有些诡异。 那一瞬间冯绮只觉汗毛倒竖,现在回想起来也是足够唬人。 但很明显,黎鹦只是关心她而已,要是她当初不管不顾地冲上去了,最后还不知道要受多少伤。 赶走脑子里不该有的诡异猜测后,冯绮刚好听到接她的话:“是啊,叔叔真的很好。” 黎鹦回家,敲门没人应,她最后费劲巴拉地从斜挎包的夹层里找出来钥匙,这是周聿安的习惯,把重要的东西放在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大门咔哒打开,室内一片森然冷寂,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她边换鞋边冲屋内喊了一句:“叔叔?” 没人应,黎鹦皱眉往里走,才听到响起来的迟缓脚步声,然后是一身湿意的周聿安从浴室的方向出来了。 他本来还在拍袖口上的水珠,注意到面前有人,略带茫然地抬头,看清黎鹦的脸后神情一瞬恢复清明:“小鹦,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刚刚呀,叔叔,我叫你好多声你都不应,你在干嘛?” “做了下清洁。” 周聿安在回答后想了想自己应该干什么:“怎么不给我发消息?饿了吗,我去做饭。” 黎鹦亦趋亦步地跟着他到了厨房,看着这人熟练拧开燃气,伸手摸了摸他只穿了一件单衣的腰间:“叔叔,你不加件衣服吗,你身上好冷。” 周聿安顿了一下:“很冷吗,那你可以离我远点,别冻到了。” “唔。”黎鹦懒洋洋地从背后抱住他的腰,“我是怕你冷呀。” 不管两人做了多亲密的事,周聿安还是不习惯她这样的贴近,身体略微僵滞后去倒油。 黎鹦的手隔着衣服在他小腹肌肉上摸了一把,手下的触感僵硬结实,指尖滑过的每片皮肉都在轻微瑟缩,她觉得有趣,干脆往下撩起周聿安衣服下摆伸手进去。 腹肌块垒分明,皮肉紧绷,小腹的温度还是偏热的,刚好可以用来暖手。 “叔叔,你的腰好细呀,肌肉摸起来的手感也好好。” 周聿安一直强行忽视她在自己身上乱动的手,正要下菜,闻言叹了口气:“小鹦,别开我玩笑了,要炒菜了,你要不离远一点,免得被油溅到。” “没事,我在这儿陪你。” 说不动她,周聿安抿唇,小心翼翼地把肉下到锅中,端着把手拿远了些。 黎鹦在他身后探出个脑袋,侧脸瞅了他一眼:“叔叔,你一点都不老啊。” 周聿安没搞懂她这话题的转变:“……什么?” 除了注意着锅里的菜,他还得分神和她搭话,浓黑稠密的睫毛上下颤动,深棕色的眼仁里好像有水流淌过,温润和缓。 黎鹦用目光打量他,往下扫了一眼,嘴唇薄厚适中,紧抿成一条线,平直流畅,带着淡粉的血色。 她顿时心血来潮:“叔叔,你亲亲我吧。” 周聿安无奈:“小鹦,我在做饭。” 黎鹦无辜地捏了一把手下的肌肉:“哦,那不能亲吗?” 又是一声叹息,黎鹦听得出来那里面的妥协,周聿安把火关了,转身却不靠近她:“我身上可能有刚沾上的油点。” 黎鹦不在乎:“没关系。” 周聿安就颤了下眼睫,微微低头,嘴唇在她的唇瓣上贴了贴。 温软的痒意,一触即分。 黎鹦看着又直起身站回去的人,语气微妙:“叔叔,你根本不会接吻啊。” 周聿安难得露出略显羞愧的表情:“抱歉,我没有做过…这种事情。” “没事。”黎鹦眨眨眼,情绪很高:“我可以教你。” 黎鹦从周聿安腰侧往外勾住他的手,把干燥粗砺的手心贴到自己脸上,然后带着他的手掌向内移,握住食指指尖放到自己唇瓣上轻按。 然后她张开口,伸出舌尖舔弄了一下那根指节,软滑的舌面蹭过上面的薄茧,牵扯出难以言说的情色意味。 她在人几欲抽手时一笑,注视着周聿安无措的神情:“叔叔,要像这样哦。” 她点了点自己的唇:“你再试试吧。” 0020吻 周聿安很想问她为什么懂得这些。但他现在又是站在什么立场上、以什么身份去质问她呢? 好像已经失去了资格。 那就这样吧,他对自己说。 * 锅内的小炒肉还没全熟就已经开始失温变凉,深色橱柜边,周聿安沉肩低头,专注细致地含吻着黎鹦的唇。 就像她刚刚说的一样,试探性地伸出舌,浅浅扫过唇瓣纹路,黎鹦乖顺地张开口,他在微顿过后探入她的齿关,和热情贴缠上来的软舌绞在一起。 这样近的距离,亲密交缠的动作,周聿安甚至能感到扑到面颊上的暖融鼻息,还有黎鹦口中略微甜腻的味道。 好像是奶茶,她们小姑娘很喜欢喝的东西。 这么走了一下神,黎鹦已经不老实地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手掌摸索往上,掠过线条起伏的肌肉和分布不匀的扎手伤疤,戳上相较之下更软弹的一块肉,然后指尖摁住了男人身上凸起来的乳头。 “小鹦……”周聿安按住她的肩往后退,“别闹。” “叔叔。”黎鹦不听他的,继续在他身上捏来捏去,人还往前凑,“叔叔,你平时会刻意练胸肌吗?” 周聿安皱眉捉住她乱动的手腕:“不会。” “哦,这么说叔叔是天生身材就这么好吗?”黎鹦整个人快贴到他身上,语气黏黏糊糊,“叔叔,你好像我妈妈。” “……别乱说这种话。” “真的呀。”黎鹦把脸贴到周聿安胸前,微仰着头看他,“如果叔叔有奶的话,是不是可以喂给我?” “不会有那种东西的,小鹦。”他叹了口气,拉着人的手让她站直,“别闹了,我还得炒菜。” “啊……”向下的语调。 黎鹦不情不愿:“你还有心思做饭吗?” “不是我有没有心思的问题,你得吃晚饭。”周聿安宽大的手掌握着她的手腕,指腹摩挲过上面凸起的桡骨,“你太瘦了。” “有吗?”黎鹦眼巴巴地贴着他,看着人又开火拿起铲子翻炒肉片。 她不觉得自己很瘦,只不过是平时有在锻炼,所以身上没什么多余的赘肉而已,周聿安的思维和她妈妈那一辈人真的有点像,觉得孩子身上没肉就是没吃好。 黎鹦只好跟着他把饭端上桌,坐下开始吃。 不过这顿饭她不可能吃得老实。 黎鹦进食的速度慢,所以饱腹感很容易上来,她喝完一碗酸萝卜老鸭汤,已经觉得不需要再吃了。 对面周聿安还在慢条斯理地吃菜,全程没有和她说话。 黎鹦喝了点水润嗓子,百无聊赖地盯着他看,突然生了点坏心眼,没有穿袜子的脚从棉鞋里出去,往前勾弄,蹭到男人被家居服包裹起来的骨骼感很强的小腿上滑动。 周聿安动作一顿,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没说话。 黎鹦脸色如常,一点也没有干坏事被抓包的自觉感,脚尖绷紧了往上,把原本垂顺的家居裤绞得皱巴,最后精准地落到热胀的腿心。 脚下用力踩了踩,原本绵软的一团很快被弄得开始发烫变硬。 脚趾隔着棉质布料开始夹弄起那根柱身,还欲施力作乱的时候突然被人整个握住。 周聿安的手掌几乎将她的脚掌完全攥住,他拢着手指收力,不给她留挣扎的余地:“好好吃饭。” “我吃饱了。” 黎鹦抽身不出,就开始恶人先告状:“叔叔,你别抓着我呀。” 周聿安也吃不下了,整理好自己,从餐桌下把被她踢掉的棉鞋勾回来套好后才把黎鹦的脚放开,起身端了碗去厨房刷。 黎鹦又跟过去,戳他的腰捣乱:“叔叔、叔叔——” 她叫他的时候总要把字尾的音节拖得很长,又是撒娇卖痴又是埋怨,周聿安根本忽视不了。 他速度很快地刷干净碗,又用旁边柠檬味的洗手液把手上的异味洗净,擦干后才转过身握住黎鹦的手:“今天一直这样,是想做什么?” 黎鹦看着他眨眼:“你说呢?” 周聿安罕见地没直接正面接她的话,而是暗示性地开口:“……我有点累。” 他确实累得厉害,这几天连轴转一样根本没好好休息过,昨天晚上也是根本没睡好,算下来,三天里他睡了还不到五个小时,现在身体疲惫颓丧得厉害,要是再不休息,恐怕都能眼前一黑直接倒过去。 黎鹦当然知道他休息得不好,毕竟他眼下的乌青那么明显,眼窝好像也有点陷下去,整个人从早到晚都是困倦迟钝睁不开眼的样子。 不过这副脆弱颓唐的样子……黎鹦还觉得挺有意思的,特别是他越不愿意,她就越想折腾他。 所以她也不作正面回答,而是同情他一样感叹一句:“叔叔,好可怜。” 这是不准备放过他的意思了,周聿安无言地看着黎鹦,后者回以一个单纯无害的眼神。 寂静过后是少女的惊呼,黎鹦还在想着怎么缠磨他同意,突然被人抱住腰腾空,下一秒就坐在了男人结实有力的臂弯里。 黎鹦晕头转向地抱住了周聿安的脖子,就这么被人扛了出去,往卧室的方向。 她还真没想到周聿安会突然给她来这么一下,组织了一下措辞:“叔叔,你力气好大。” 说着很累、一副只想休息的样子,结果行动起来还是毫不含糊,黎鹦还挺喜欢周聿安这一点的,说得少、做得多。 周聿安抱着她走得四平八稳,他倒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样可以禁锢住她,免得黎鹦一直在他身上作乱。 视线下方,黎鹦心情很好地晃了晃小腿,语调上扬:“这样好像小时候哦。” ——小时候,黎鹦也总是不想走路,但是她不会去冲黎鸣撒娇,只会跑来缠着他,周聿安哪怕很忙,也只能一边打电话说正事一边抱着她走。 不过也只持续了一段时间,差不多是黎鹦上初中后没多久,就没再这样。 周聿安没接这话,他不太想陪黎鹦追忆过往,只是把人放进柔软的床褥中去,敛着眉和她打商量:“换一种方式,可以吗?” 黎鹦落在身侧的发丝有些和周聿安撑在那儿的手指缠绕到一起,她能看到周聿安正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从那里面抽出来,不扯痛她的头皮,所以她也懒得动:“换什么啊?” 周聿安成功把自己的手指解救出来,又顺了顺那有些乱的长发,在听到问话后犹豫了几秒:“我会……尽力让你满意的。” 0021灼烫(h) 所谓的换一种方式,不过就是用插入式性交以外的方法让她满意。 周聿安剥了黎鹦身上厚重的大衣,才想起来问一句:“会冷吗?要不要开暖气?” “可以呀。”黎鹦贪图享乐,无论什么时候都想要是舒服惬意的,当然也不愿意受凉。 周聿安就起身去关上卧室门和窗户,摁下暖气开关,空调吱呀一声后开始运作起来,橙红色信号灯闪烁。 黎鹦已经在他动作时把身上那件毛衣裙也褪下,在周聿安转过来时扔到他身上。 后者顺手接过了,看一眼后替她在窗边的椅子上搭好。 “叔叔,你来抱抱我吧。” 只开了床头挂壁吊灯的室内光线并不强烈,色泽是暖融的,斜落着往床铺上打。 黎鹦就跪坐在深灰色床沿边,全身上下只剩一套纯白的内衣,白皙皮肤上盈着暖灼的光晕,几乎可以看见上面细小泛光的绒毛。 这幅画面配合她脸上懵懂无辜的表情,明明该是情色的场面却无端呈现出一种天然纯洁的感觉,她真的就像动物一样,完全对自己此刻的姿态和处境没有意识,只是全凭本能和喜好做事。 周聿安走近,依言揽住她小巧圆润的肩头,却只是在试皮肤的温度:“你今天就穿了两件衣服?” “啊?”黎鹦还没来得及下一步动作,先听到这句问话,有些没反应过来。 “下次要多穿点。”周聿安捞起她身后的被子把人裹住,像个正直无私的老父亲一样细心叮嘱。 黎鹦沉默着和他对视。 室内温度节节攀升,已经到了周聿安只穿一件单衣也不会觉得冷的程度,他触及黎鹦无声控诉的眼神,顿了一下,才俯身去亲她的唇。 黎鹦不肯配合,不高兴地紧抿唇瓣,周聿安很有耐心地用刚刚才学到的办法研磨她的唇肉,含吻过唇珠,收在嘴唇内侧的牙齿隔着一层皮肉轻撞被亲得有些麻痒的下唇,黎鹦就晕乎地卸力。 周聿安撬开她的齿关探入,双唇辗转之余勾弄住黎鹦的舌,舌面轻贴,舌尖相抵、缠绞。 他的确是个学习能力很强的人,举一反三的能力更是不用细说,很容易就明白她喜欢的方式,温吞细致地把人亲得迷迷糊糊。 黎鹦早在刚被人攥住舌的时候就放弃置气,伸出手臂攀上周聿安的脖颈,沉迷地和他接吻,睫毛颤啊颤,偶尔还扫过对方的皮肤,微痒。 然后腰侧被滚烫的手掌按住,粗砺的薄茧触上皮肤带来些微蚂蚁爬过一样的感觉,让她忍不住瑟缩。 周聿安身上的温度总是比她要高的,和两人的关系多像,一直都是他在以自毁般燃烧自我的方式来企图温暖扭转她。 手掌绕到黎鹦背后,周聿安单手咔哒解开了内衣锁扣,束缚的感觉消失,两团乳肉同时往下沉。 周聿安边仔细地同她接吻,边捉住其中一只胸乳在手掌轻揉,乳尖逐渐在掌心满胀变硬,他换了两指捏上去,按捻拉扯。 “唔…”黎鹦喘息着被周聿安放开。 他除了耳尖和眼尾有些红,表情并无多大变化,浅浅贴了贴她的唇角后温声开口:“先把这个脱下来。” 是指挂在她手臂上的内衣。 黎鹦乖乖让他取了,顺着人的动作躺下,周聿安没有再和她接吻,而是专注地揉弄起在身体上铺散开的绵乳,变着力道抓揉,直到两颗乳尖都充血发硬,颤巍巍耸立在顶端,和身下人叫他的声音一样娇:“叔叔,好难受啊……” 这是催促的意思,她嫌现在的动作太温吞了。 周聿安垂下眼睑,两手虎口卡住乳缘外侧往内堆挤,将它们挤弄到一起。 黎鹦的胸算不上大,常年锻炼的人身体里脂肪含量不高,她平时穿A罩杯太紧,B又有些大,买到合适的不容易,不过现在这样被人拢在一起,看着也是很有分量的,乳尖都差点要碰到一起去。 她还没明白过来周聿安这是要做什么,就看见他彻底低下头,碎短的毛绒绒发顶埋到她胸前,张开嘴同时含住两颗乳尖,舌面自上面滑过,湿滑粘腻地吮吻上半身最敏感的地方。 黎鹦的神智被这一下弄得有些散,条件反射地伸手按住周聿安的后脑,手指插进他短粗略硬的头发中,难耐地哼唧:“叔叔,等一下……” 她下手没个轻重,有些扯痛头皮,周聿也不说什么,听着人小猫一样的轻哼,放开被舔吃得亮晶晶的乳尖,又去锁骨上烙下一个吻。 黎鹦看着他缓慢直起身,一手握住她的小腿打开,慢条斯理地把她身上仅剩的底裤褪下。 要不怎么说他忍耐力超群呢,哪怕是现在这样场面,也还面不改色。 黎鹦脚后跟滑过他的腰窝,甜腻腻地撒娇:“叔叔,好看吗?” 他当然知道她这是在问什么,眼前只有人一丝不挂地仰躺在床上的画面,双腿被男人攥着打开,腿心粉意暴露无遗。 白皙软滑的阴阜下方,是浅粉色的阴蒂,中心一小颗珠核被薄皮包裹起来,连接至下方的两片花瓣形状的阴唇,颤巍巍地挂了些从最里穴口溢出的水液,情色感十足,视觉冲击很强。 周聿安脸不红心不跳地嗯了一声:“很漂亮。” 手指轻点最上方受空气刺激而微挺的阴蒂,他下手向来轻,指腹抵着研磨好一阵才感到指尖下的软肉慢慢充血变硬。 “唔……”黎鹦舒适地轻哼,手指搭在他另一只撑在自己腰侧的手背上画圈:“那你喜欢吗?” 周聿安没回答,还是那副垂着眼认真专注爱抚手下身体的姿态。 黎鹦不满意他对自己的问话视若无睹,抓了抓他的手指,加高声音:“叔叔……啊……” 指节不知道什么时候屈起,较硬的骨突抵上湿濡穴口,上下滑动几下,直到整根手指都被黏滑的爱液完全包裹后才一点点探进紧窄的穴内。 突如其来的异物入侵感打断了黎鹦的思维,周聿安的手掌本就比她的大上一圈,手指也是修长硬挺,特别是指节骨骼感很强,关节处又带有薄茧,这么探得很深,直到指根抵到穴口才停下,指腹磨过穴肉的麻痒细微、却不容忽视。 “叔叔…好胀……” 周聿安听着黎鹦的随口抱怨,小心翼翼地活动指节在软穴内顶弄,她那处实在是太小,明明只进去了一根指节,却几乎完全塞满了难以动作,四面八方的软肉像果冻一样吸吮着他的手指,好像把它当成男人的性器一样卖力舔弄。 周聿安恍惚间都难以想象之前自己是怎么进去的,现在也只能压下疑虑专注地带给她快感。 黎鹦很快就不满足于这样隔靴搔痒一样的顶弄,眼巴巴地看着他:“叔叔,还要……” 又是一根手指尝试着加进去,绵软的穴腔完全撑开,软肉贴上来跳动收缩,和它的主人一样兴致高昂。 指节在她完全适应后开始里外进出抽插,力气不算小,每次进去都好像要抹平里面的每一丝褶皱一样深入,咕啾暧昧的水声响起,从穴心溢出来的水浸到周聿安掌心。 哪怕他没有那份心思,看着这样的场面也难免会有生理反应,心下一声叹息,他刻意忽视耳边黎鹦绵软的呻吟,加快手上的动作,回忆着昨晚找到的位置,指节在穴内往上勾动,精准地落到那块光滑异常的鼓涩凸起。 黎鹦反应很大地颤了一瞬,腰肢扭啊扭地乱动:“叔叔,好舒服,还要……” 周聿安腾出另一只手按着她的身子:“别乱动。” 他也想快点结束,手掌往下移,拇指按上被冷落了的阴蒂,与下方手指插穴的动作一起打转捻动起来,黎鹦短促地哼了一声,被快感裹挟的身体彻底没力折腾,脊椎骨寸寸发麻。 周聿安就用这么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做着淫靡下流的事,黎鹦感受着身体上异样的反应,瞪着迷迷蒙蒙的眼睛看他,有点被这种反差感勾到,心小幅度地落掉一拍。 同时,穴内的手指猛然摩擦过敏感的软肉,薄茧蹭弄过周围一圈褶皱往上顶,阴蒂也被人施力轻捏,黎鹦招架不住,猛然吸了一口气,腿弯打颤发抖,高潮。 “叔叔,停…停一下……” 身体的每寸皮肤变得敏感异常,黎鹦也觉得没力了,撒撒娇让他停,周聿安也就看明白她这是不想要了,抽出被情动跳个不停的软肉吸绞的手指擦净,才去亲了亲黎鹦的额头:“好了,洗漱睡觉吧。” 黎鹦被他抱起,哼唧着把头埋到周聿安的脖颈,嗅着上面薰衣草的香味回神:“叔叔,你不难受吗?” 她能感觉到周聿安勃起了,不过这人看上去倒是一点多余的想法也没有。 “我没关系,一会儿早点休息吧。” 浴缸的热水接好,周聿安把她放进去,自己出去给她找换洗的睡衣了。 黎鹦窝在一池暖融里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看着头顶橙黄的灯光,小声嘀咕着叫在外面忙活的人的名字:“周聿安……” 他当然听不见。 黎鹦继续想,周聿安,真的好没意思。 0022楼上 第二天,黎鹦一大早很有兴致地爬起来和周聿安一起去买菜,他问了一句不用上课吗,回答是早就结课了,现在就等着期末考试。 周聿安脱离学校很久了,差点忘记这样的运作规律,闻言从超市货架上取下一盒青黄瓜酱,嗯了一声:“好好复习。” 除了复习,还得继续跟进比赛的事,黎鹦当然闲不下来,吃完饭后就窝在沙发上敲键盘,周聿安从卧室出来,看见她穿着单薄地坐在那儿,又进去揣了一个暖水袋和外套出来给她。 “冷的话就开暖气,我出去一趟。” “啊,你去哪儿?”黎鹦眼疾手快地攥住他的衣角,仰头巴巴地望着他。 周聿安不太明白自己不过是出门一趟,为什么黎鹦就要用这种好像要被抛弃了一样的眼神看他,他他不去,轻轻揉了揉人的后脑,言简意赅:“去复诊。” 上次在她面前小幅度发作过一次后,他也没瞒着,黎鹦知道他有抑郁症的事情,至于她有没有打算利用这一点做些什么,他也不在乎。 也有可能只是懒得去想了。 “哦,那好吧。”黎鹦松开他的衣角,又握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掌摇了摇,“早点回来哦叔叔,我会想你的。” 被她惦记上,还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周聿安捏了捏她的手心,塞进毯子里:“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就打电话,我带回来。” “好呀,叔叔再见。” 周聿安走后黎鹦在家埋头复习,做题做得头晕,一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了,他还没回来。 这太奇怪,她从暖融融的毯子里爬出来,打算下楼找人。 出门转角的位置也冒出一个脑袋,黎鹦差点撞上去,刚后仰稳住身形,对方带着歉疚的声音立马响起:“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她站稳的同时看清了眼前的人,是一对衣着朴素的母女,母亲一手提着菜,一手牵了个小姑娘,背着书包的小女孩躲在妈妈身后怯生生看着她。 黎鹦摇头:“没事。” “这、这不是周警官家吗,你是……”清瘦年长的女人看了眼门牌号,犹疑着发问。 “哦,他是我叔叔。” “这样啊,我还以为周警官不在这儿住了呢。”不知道为什么,女人脸上露出了有些如释重负的表情,黎鹦觉得奇怪。 “你是找他有事吗?” “没有没有,随口问问,打扰你了。”女人如梦初醒一般回神,拉紧女儿的手,“我们走了,和姐姐说再见。” 看着就腼腆的小姑娘探出半个脑袋:“姐姐再见。” 黎鹦友善地和她挥挥手,目送他们上楼,才接着往下走。 周聿安家在紫荆街道白云社区,是有年头了的老小区了,商业街建成后翻新了一次,不过住这儿的人大多年长,平时最爱做的事就是茶余饭后搁楼下的凉亭里闲聊。 现在正是一天最闲的时间段,黎鹦下楼时刚好碰见穿着保暖的大爷大妈围成一圈唠磕,她还在犹豫要不要给周聿安发个消息,先被迫听了一耳朵八卦。 “…谁知道他还管不管,他不是最近带回来个小闺女吗,看着忙得很,那是他闺女还是他亲戚哦。” “哪儿生得出来那么大的闺女,人周警官老婆都还没讨呐。” “你上次不是说要把女儿介绍给他吗,咋也不见行动啊。” “哎哟那不成,小周人不错,但那工作我看太危险了,女儿嫁过去不是受苦嘛。” 明显是和周聿安有关的,黎鹦在话题被扯到更偏的地方去之间凑了过去:“你们是在说我叔叔吗?” “嚯,你这小闺女咋恁吓人嘞。”红棉袄大妈被她吓一跳,手里的瓜子都掉了一把。 “不好意思呀阿姨,我是好像听到你们在说叔叔的事。”黎鹦把旁边的瓜子拾起来,往石桌上垫了张纸,把瓜子仁剥到上面。 这一声阿姨叫得红棉袄大妈心花怒放,毕竟刚处在一个被叫阿姨也行、奶奶也行的临界点,谁都乐意被叫年轻。 一边的紫棉袄大妈用手肘一捅她,使眼色:“唉,她不就是那个,五楼那个?” “哦,你就是周警官家那个吧。”红棉袄大妈吃着剥好的瓜子仁,恍然大悟地问了一句。 “是啊,我是他侄女。”黎鹦笑了一下,“阿姨,你们刚刚是在说他什么事啊?” “侄女啊,怪不得怪不得。”红棉袄大妈继续吃瓜子,“就是说那个呀,你刚刚没见到,你们家楼上那对母女?” 黎鹦回想起刚刚才碰过面的母女,点点头:“好像见到了。” 看她这反应,红棉袄大妈一拍膝盖:“看你就不知道,你叔叔没和你说吧。” 老一辈人说话就喜欢卖这关子,不过黎鹦很有耐心,乖巧地摇头:“叔叔不怎么和我说他的事。” “是这样。”大妈兴致勃勃地开始和她扯,“那女的的男人回来了,怕不是又要找她拿钱,上次就是你叔叔帮了一把,这次还不知道要咋办呢。” 黎鹦状若迷茫:“什么意思啊,是发生什么了吗?” 大妈说着说着生了点气起来:“就她那男人不行啊,有手有脚的不去挣钱,就知道回来找女人要,一个月前?还是什么时候来着?半夜两口子又在那儿吵架,那孩子都哭那么可怜了哦,男的还动手,要不是小周上去管,怕那女人要被他打死啊。” 一个月前…… 黎鹦回想起来,大概就是一个月左右之前,周聿安有一次来找她的时候,额头上多了一块伤,当时他说是自己不小心撞的。 看来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在哪儿,他都是这么好心的一个人啊。 黎鹦听到有用的信息,没有继续听两人聊着聊着又扯偏了的话题,抬起头,目光遥遥地落到周聿安家上方的阳台,隐约能看见几盆枯死的花。 这种事情,还真是层出不穷。 黎鹦在小区左边一个小型儿童乐园找到的周聿安。 给他发消息没人回后,她抱着随便溜达的心情到处转,没想到能在沙坑边看见他蹲在那儿和几个小朋友一起堆沙堡。 倒也不是一起堆沙堡,只有两个孩子在堆,他只是在旁边帮忙递下铲子。 黎鹦:“……” 她悄无声息地走过去,鬼魅一样拍了拍他的肩:“叔叔。” 周聿安不知道在意识出窍地想什么,被她这一拍吓了一跳,手里的塑料玩具铲掉下去后,他才机械般回头:“小鹦。”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周聿安把东西捡起来捏在指尖:“帮忙。” “叔叔,你家人来接你啦!”刚拍好城堡塔尖的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拿走了周聿安手里的玩具铲,仰头呆呆地看了一眼黎鹦,“姐姐你好漂亮,你是这个叔叔的女朋友吗,他说家里没人不着急回去,你是来接他的吗?” 黎鹦看着周聿安。 后者提着脚边一袋东西站起来,牵过她的手:“走吧。” “叔叔,你是不想见到我才不回来的吗?” 往单元楼走的路上,黎鹦安静被他牵着,途中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不然怎么解释他老早就回了小区,宁愿在楼下陪小孩子玩也不回去。 周聿安叹气:“没有。” “那你怎么不回家啊?” 周聿安捏着她的手,目光游移:“只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那不就是不想见到我吗?” “和你没关系。”周聿安头痛地解释,“不要想太多,我就是想单独待着,会觉得安静一点儿。” 家门咔哒打开,黎鹦先进去,周聿安进门后反手带上锁,转身看见前面的人在看他。 “怎么了?” “叔叔,你看着好累,你这几天是不是不开心啊,都没怎么见你笑过。” 明知故问的话,周聿安却还是耐着性子否认:“没有,只是吃了药比较容易困。” 黎鹦眨眨眼,突然对他伸出手:“叔叔,要不要抱一下?” 抛去别的不说,拥抱真的是一个很浪漫的动作,两个人的身体紧密相贴,几乎可以瞬间消弭一切烦忧疲倦,获得来之不易宁静。 可如果他拥抱的对象是黎鹦,也会如此吗? 那不重要了。 只要她想,他同意就是了。 周聿安松开手里的塑料袋,任它落地,往前一步靠近她。 这是一个和之前都不一样的拥抱姿势,黎鹦手臂攀上他的肩,搂住他的后颈,而周聿安双手交错在她的腰身,将她整个人锁紧在怀中。 只要略一低头,他就可以把从早到晚一刻不停地疼痛着的脑袋埋进黎鹦的颈窝,就好像是将整颗头颅摘下,浸入柠檬香的水池。 就这样,他也可以得来片刻的安宁。 * 叶七七跟着母亲回了家。 室内空无一人,或许是个好消息。 母亲明显也松了一口气,提着菜去了厨房,笑着问她今天晚上吃糖醋肉可以吗。 她当然说可以,放下书包在沙发,很懂事地去阳台收衣服,又帮着浇快要枯死的花。 然后她在桌上摊开书本,听着厨房响起的梆梆切菜声认真地完成今天的作业。 只要那个讨厌的人不回来,这样的日子没什么不好的,她只需要和妈妈一起生活就够了。 她也只想和妈妈一起。 0023风平浪静 黎鹦最近多了一项新的娱乐活动,复习之余到楼下陪着大爷大妈们唠嗑。 摆上一堆瓜子花生,说着些家长里短的,一下午能听到不少新鲜事,诸如什么楼下投诉楼上天天在家穿高跟鞋吵人,楼上不承认说自己怀孕了不可能穿高跟鞋,然后楼下录音为证,最后发现是男人趁自己老婆怀孕点了小姐到家里来嫖,他老婆发现后大吵一架,大着肚子回娘家了,还不知道会不会离婚。 还有上次说过的六楼那个男人回来过一次,趁女人不在回来的,到家里翻了钱就走,女人发现后报了警,现在又说是家事不好处理。 说到最后难免要唏嘘几句。 周聿安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面。他不知道黎鹦为什么三天两头地往这儿跑,别人说话她还应和,跟个捧哏似的。 他走过去叫人:“小鹦,回家了。” “噢,好。” “叔叔,你知不知道我们家楼上的事啊?” 电梯到五楼,周聿安按着门让她出去,没正面回答:“你怎么知道的?” “吴阿姨告诉我的呀。” 吴阿姨,就是上次那个红棉袄的大妈,她知道的最多,消息掌握得最全,好不容易遇上一个一无所知的人,热情地拉着她啥都往外说。 “好好复习,这些事情不用你操心。” “我就是问问。”黎鹦跟着他进厨房,看着人熟练地取菜处理,继续和他说话,“叔叔,你之前的伤就是因为他们吗?” 周聿安垂着眼,一丝不苟地去掉青椒籽:“上次遇上,去劝了劝架。” 何止是劝架,上次动静闹得大,几乎整栋楼的人都被惊动,周聿安就住楼下,当然不可能不知道,当即套了衣服出去看情况,楼上的女人拉着他求救,结果气急败坏的男人骂他是奸夫,说他和自己老婆有一腿。 周聿安不是个能言善辩的性格,掏了警官证出来让他们有话去警局说,没想到那男人在气头上天不怕地不怕,推搡着和他动手。 他顾忌旁边小孩子哭得可怜没把那男人怎么样,所以不小心在门边磕了一下,把额头磕出一个口子,粘腻的血液哗啦涌出。 许是见了血,男人怂了,周聿安也不是个到这地步都还忍气吞声的窝囊性格,冷着脸给了人一拳让他老实下来,然后才报了警。 可惜这种事向来难处理,他在停职期间,男人的行为算不上袭警,至于家庭成员之间的纠纷就更难断清,最后也只是批评教育,定了个拘留十天。 周聿安想起这事还是头痛,眉头刚皱起又被人用力给推了下去,他一怔,那根手指已经移到上方,摁住那块被黑发遮住的疤。 “叔叔,很痛吧?” “还好。”他常年受伤,倒是没觉得有多疼。 黎鹦在旁边幽幽开口:“他差点就让叔叔破相了,好过分。” 周聿安不怎么在意:“皮相而已,这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了。”黎鹦瞪他,手指贴在他腰窝挠啊挠,整个人从周聿安抬起来的手臂下方钻进去,挤到他怀里,捧着那张脸仔细端详,“叔叔好看,不能破相。” 这几天相处下来,周聿安已经习惯于她突如其来的奇怪举动,单手揽着她的腰把人提出自己和煤气灶之间:“这样我没法做饭。” 真的是定力太好了,黎鹦怀疑他是不是对自己有了抗体,接受度和应对措施都突飞猛进,可怜她只能无聊地揪他衣角:“叔叔,你是不是很想帮她们啊?” 滋啦—— 青椒下锅,和肉丝一起翻炒,周聿安分神叮嘱她:“你不要掺和这件事。” “那你呢?” 周聿安没正面回答:“总之你就好好待在家里复习,要是遇到什么问题我不在就赶紧给我打电话,别管其他的。” “你为什么不在,你要去哪儿?” 黎鹦抓重点的方式向来奇怪,周聿安关火,装菜出盘:“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不在你身边,遇到危险的情况就打电话给我,这种事情说不定的。” “好吧。” * 周聿安出门去机场,文曼今天下午回国,他开车接。 多年不见的人打扮时髦靓丽,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待人接物的方式受外国影响,热情开放地给了周聿安一个拥抱:“聿安,好久不见。” “文阿姨。”周聿安礼貌地和她拥抱,帮人提行李,“这次回来待多久?” “能待上一段时间,恰好把年给过了,放心吧,再怎么也会帮你把事给处理好再走的。”文曼笑着点出他话里的暗示意味。 “谢谢文阿姨,接下来得麻烦你了。” “别说麻烦这两个字了,所以你看,什么时候安排我和那小姑娘见上一面?” 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周聿安拉开副驾的门让人上去,自己绕到另一侧开车:“先不着急,我想…先让你看看之前的资料。” 他拿出一沓纸质资料递过去。 文曼“嚯”了一声接过:“这份量可不小啊。” “嗯,都是之前咨询留下的记录,全是纸质的,没有电子档,看起来可能会有些麻烦。” 这是方涵整理出来送到他手上的,当时也是她建议周聿安再去找更权威水平更高的心理专家,临了还对自己没帮上什么忙这件事表达了歉意。 周聿安觉得没什么,只不过最终还是要找上母亲的旧友,倒是让他有些赧然。 “没事,再多的资料我也都看过了,等我找个时间好好分析一下,再和你讨论。” “嗯,谢谢文阿姨。” 周聿安又走了,黎鹦一个人在家复习着觉得无聊,跑去他卧室睡了个午觉,醒了后窝进他的椅子背了会儿书,期间还把桌子上为数不多的书抽出来翻了个遍。 都是些什么《犯罪心理学》《常见刑事案件取证指引》《公安问话笔录制作》,一本别的都没有,黎鹦都忍不住感叹他是完全不需要娱乐活动吗。 不过她从那本《犯罪心理学》里找到了周聿安特意留下的一段划线标注。 [……这一类个体的犯罪往往出乎周围其他人的预料,因为这种人平素表现良好,甚至给人以思想端正、积极上进的印象。但是,这种表现仅仅是假象而已……] 沉默两秒后,黎鹦摘下笔帽,握着黑色碳素圆珠笔在那段字旁边画了一个几根简易线条组成的愤怒表情。 画完后,黎鹦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幼稚,思来想去又画了一个伤心的表情,成功在显得更幼稚后放弃,把书合上给他塞回去。 这一塞又让她注意到了一堆书旁边的药盒,除了上次见到过的普兰片,这下又多了帕罗西汀,黎鹦拿起来仔细分析,只觉得周聿安平时看着像个没事人一样,结果药还越吃越多了。 不过这种精神类药物,要是吃多了…… 她的脑袋短暂地卡了一下壳,总觉得在哪儿听说过吃多了会影响性功能。 周聿安不会阳痿吧? 虽然他本来就不是个重欲的人,每次都只在黎鹦想要的时候才例行公事一样做一次,但说句实话,她还是挺喜欢和周聿安做爱的,毕竟这样一个外形条件优越、学习能力极强、还事事以她为先、格外照顾人感受的上床对象谁会不满意。 所以要是周聿安吃药吃多了,把本就冷淡的性格吃得更加没任何欲望了,黎鹦觉得,自己是会真情实感地难受一番的。 这样可就不是她希望见到的结果了。 * 学校要收一学期的教材费,总共三百八,让每个同学在第二天上学时带去。 叶七七回到家和妈妈说了这件事,女人先是一怔,然后表情有些窘迫起来:“抱歉啊七七,家里暂时拿不出来这么多,你看看明天先给老师说缓缓行吗,妈妈马上去凑。” 哪怕是才十岁的孩子,也已经有了基本的羞耻心,拿不出三百八十块钱这件事本来就足够让人无措,更何况还要亲自去和老师说明情况。 不过叶七七什么都不会和妈妈说,毕竟她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家里为什么拿不出钱。 她只是懂事地点头:“好。” “七七。”女人叹了口气抱住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年龄尚小的女儿,能做的事情居然只剩下道歉,“对不起啊七七,妈妈…妈妈没用,妈妈会快点凑上的,真的对不起……” 0024喧声 喧闹是从凌晨开始的。 房子隔音效果好,所以听不太清人的吵架推搡声,但还是可以把重物摔在地上啪啦碎开的破响听得一清二楚。 黎鹦被吵醒,就这么平躺着,盯住头顶漆黑一片的天花板出神,耳边不时飘来两句细碎难辨的谩骂。 什么“孩子上学的钱”、“你会什么”、“贱人”……之类的。 太吵了,实在是没法睡觉。 黎鹦对自己被吵醒这件事感到不可置信,毕竟她一向睡眠质量很好。 但是她觉得周聿安居然还睡得很熟这件事更离奇,难道是因为吃了安眠药? 她趴过去摇人的手臂:“叔叔、叔叔。” 没有任何反应。 黎鹦把冰凉的手指搭到他脖颈,继续叫他:“叔叔,醒醒。” 周聿安没法装没听到,拧起眉但没睁眼,攥住她放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同时把人锁到怀里,声音沙哑:“小鹦,别闹我,我很困。” “没有啊,叔叔你听不到楼上的声音吗?”黎鹦扒拉着他的领口费力抬头,这人眼皮转了转,才略显迷茫地睁开了眼。 睡前消耗了一番体力,刚睡着没多久又被人摇醒,周聿安的心情好不起来,头又整个嗡鸣得厉害,只能撑着身坐起来,才注意到她说的声音。 楼上的动静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不多时,小女孩的哭声响了起来,周聿安完全恢复清明,坐不住了,下床套上外衣:“我去看一眼。” “为什么要去啊?” 黎鹦捉住他的手腕,仰头看他:“要不再等一等?” “一会儿可能会出事……” “那不是刚好吗?”黎鹦睁着黑蒙蒙的眼珠看人,笑了一下,“要是动静再闹大一点,随便死掉一个,以后就不会有这么吵了吧。” 她又在用平静无波的语气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更何况还不是别人那种随便说说而已,周聿安知道她心里真是这么想的。 不过现在他没时间和她争论这个,叹气把人掖回被子里:“别这么想,你就在家里待着,我很快回来。” 他说完就打开卧室门往外走,没注意到身后黎鹦又坐起身,安静抱着被子注视他的背影,一半脸埋在阴影里,一半脸被窗外细弱的霓虹光映亮几分,神色不明。 吵闹的声音在十分钟左右后消失。 黎鹦套着毛绒绒的外套倚在门口犯困听动静,不由得感慨了一下周聿安的办事效率。 她刚往上掀开一直往下掉的眼皮,想去瞅瞅周聿安下来没,先看到的是一个黑色羽绒服的中年男人,嘴里骂骂咧咧着下楼。 两人对视了一秒,那男人上下打量她一眼,又抬头看了看黎鹦头顶的门牌号,意识到这是谁家后一脸晦气地走了。 黎鹦又打了个哈欠,周聿安就从楼梯拐角出现,看到她:“怎么在门口。” “唔,我不放心你呀叔叔。” 谎话随口就来,周聿安也懒得拆穿,走过去把人往屋里带:“快进屋吧。” “太困了……”黎鹦睁不开眼,整个人像树袋熊一样手脚并用地往他身上挂,嘟嘟囔囔含糊不清地抱怨。 周聿安认命地抱住她,反手带上门,回了卧室。 “那要不还是回学校来吧,听上去好吓人啊。” 冯绮搅着手里的咖啡勺,听完了黎鹦的吐槽,真诚而关心地建议。 对面,黎鹦单手撑着脸,一副困得不行的样子,把咖啡表面的拉花搅散:“我是觉得叔叔最近状态不太好,想陪陪他来着。” “啊,他怎么啦?” “嗯……”黎鹦组织了一下措辞:“心理出了点问题吧,小绮,你觉得,要怎么让一个人心情好起来?” “心情好?那送点吃的喝的用的,主要是投其所好?” 黎鹦:“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倒也不是她不知道,实在是周聿安活得太清心寡欲,在吃食上没有任何偏好就算了,平时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黎鹦唯一有所了解的还是他喜欢冬泳这种磨练身体和意志的事情,总不能送他一套游泳设备吧? 黎鹦都能想象到自己送这个出去后周聿安会用怎样一言难尽的表情看她。 “那、他最近有什么格外关心的事格外想要的东西吗?一个人不可能活在世上什么欲望都没有吧?” 欲望啊…… 黎鹦听着冯绮的话,仔细思索了一下周聿安能有什么欲望。 性欲,没有。 如果要是说最近,他最关心的应该是…… 黎鹦眨眨眼,想到了什么,心情陡然轻松起来,冲冯绮笑了一下:“我想到了,谢谢你啊小绮。” 周聿安家常年备有医药箱,黎鹦回去的时候他并不在家,这段时间他总是出门也不知道是去干什么,不过这下倒是方便她把储物柜最上方的医药箱搬下来,认真翻找出自己要的东西。 她拿着一支药膏上楼,嗯响601家的门铃。 * “七七,怎么样,还会痛吗?” 狼藉过后的客厅,所有东西都还来不及收拾,女人只能勉强把家具恢复原位,最要紧的事情就是给无辜受到波及的女儿上药。 药膏的颜色是橙褐的,她也不知道药效是不是像说得那么好,现在也只能先用用了。 叶七七看着母亲干瘦如柴的手指沾过药膏把自己手臂上的淤血揉散,安静懂事地没有喊痛,只在最后说了一句:“妈妈,和他离婚吧。” 女人明显怔住,略带仓皇地把散落脸颊的头发别到耳后:“七七,这……” “妈妈,你也不想和他生活下去,为什么不离婚呢?” 女人嘴唇一丝血色也无,她勉力扯出一个笑:“你还小,这种事情……” “妈妈,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 小女孩稚嫩的话击碎女人的最后一丝幻想,她嘴唇颤抖良久,还是无力地塌下肩:“不是妈妈不想离婚,实在是,妈妈没用……” “这栋房子是你爸爸的,妈妈也没有工作,如果离婚了,我们两个又能去哪儿呢……” “对不起、对不起……” 绝望压抑的哭声混在风里,从碎裂破洞的玻璃窗吹进,呜呜卷过又消散。 0025方法 “坐吧,家里没收拾好,让你见笑了。” 茶几上放上来一杯温水,是纸杯装的,杯子外缘摸上去还有一层细灰。 黎鹦没介意,简单喝了一口后放下,冲坐立不安的女人笑笑:“是我打扰你们了。” “没有没有,你还给我和女儿送药,真的要谢谢你。”女人摆摆手。 “是叔叔让我拿上来的,他很关心你们。” “这样啊,真是给周警官添麻烦了。” 三句中两句离不开道歉,黎鹦左耳进右耳出,眼神飘落到右边卧室门内悄悄探出来看的小女孩身上。 对方注意到自己偷看被发现,像只应激的小动物一样一缩脖子躲到门后了。 “那是我女儿,她有点怕生。”女人解释。 “噢,没关系。” “那个,要不然留下来吃个饭吧,我现在去做。” 黎鹦并不喜欢和不熟的人一起吃饭,但是她没有在第一时间拒绝,而是先看了眼手机消息,微信界面,周聿安发消息说会在一个小时后回来。 她摁黑显示屏,抬头:“好啊。” 咚咚。 厨房里的炒菜声盖过了黎鹦敲击卧室门的声音,虚掩的门背后,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探出个头来,小心翼翼地和她对视。 “你好。”黎鹦蹲下身,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姐姐好。”小姑娘轻轻点头。 黎鹦右手一掏口袋,果然摸到两颗柠檬糖,是周聿安塞进来的,他习惯在她的每件外衣口袋里都放几颗。 所以她借花献佛,将糖递过去:“你喜欢吗,柠檬味的水果糖。” 小姑娘很谨慎:“妈妈说不能要陌生人的东西。” “我不是陌生人啊,我们见过好几面啦,你妈妈还留我在家吃饭,我们可以当朋友哦。” 她的语气放得柔缓,脸上的笑容足够让人信服,面前,刚好能因人蹲下的动作平视的小女孩在思考过后点头:“好。” 黎鹦把透明包装的柠檬糖放到她手心,然后慢慢起身:“那作为朋友,我可以参观你的卧室吗?” 小姑娘攥紧了糖抬头:“可以。” 黎鹦简单环视了一圈布局简单的卧室,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 白色刷漆的墙上粘了几张褪色的奖状和照片,其中一张是母女俩牵着手在游乐园门口拍下的,右下角有小孩子用铅笔写下的歪歪扭扭的字——“和妈妈去游乐园”。 黎鹦伸手抚平边角的褶皱:“你妈妈对你很好。” 小姑娘贴在她旁边看着她,没有回答。 黎鹦低头,一转话题:“不过,爸爸呢?” 这确实不是一个合时宜的问题,面前一直都安静乖巧的小女孩瞬间皱眉,情绪落下去:“不喜欢爸爸,不要提他。” “为什么不喜欢?” 小女孩抿起唇:“他会打我和妈妈。” 厨房里的声音停了一瞬,然后是锅具叮嚓的响声,火被重新打燃,最后一道菜下锅,油花滋啦。 黎鹦微微牵起唇,重新蹲下去,一手动作很轻地握住小女孩的手臂:“那你想让他消失吗?” 面前人的表情明显迷茫。 黎鹦缓慢开口:“其实有时候,让一个人消失并没有那么难哦,只需要在无意中,握着这样的东西,捅进他的脖子——” 一把剪刀被塞进女孩瘦小的手掌,黎鹦另一只手精准地按住她脖子上突突弹跳的动脉:“就是这里,不要记错啦。” 她轻巧地眨了两下眼:“一开始,他可能还会挣扎,但是很快,他就不会再动了。” “那样,他就会彻底消失在你和妈妈的生活中,你成功地保护了妈妈哦。” 不远处还有女人炒菜的忙碌声,窗外有鸟在防盗网上短暂停留,歪着脑袋不明所以地多看了几眼卧室里奇怪的两个人,又拍着翅膀飞走了。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家里却突然出现这么个人,用平静得没有一丝语气波动的态度说了这么一番令人脊背发凉的话,小女孩的目光逐渐惊惧,干巴巴地开口:“这、这是……” 这是不对的,这是在杀人。 “啊。”黎鹦注意着厨房里的声音,在那些可以充作掩饰的嘈杂彻底停下之时,她松开小女孩,耸肩轻笑,“我开玩笑的。” 周聿安和文曼简单交谈过后回家,打开门时,黎鹦刚好从玄关探出个头:“叔叔,你回来啦,今天我做了饭哦。” “你做了饭?” “是啊,你快来尝尝好不好吃。”黎鹦兴致勃勃地拉着他进屋了,靠近厨房门的餐桌上摆了两盘菜,卖相看上去居然不错。 周聿安狐疑地接过递到手边的筷子,在黎鹦期盼的目光中尝了一口,味道出乎意料地不错。 他奉行鼓励式教育:“很好吃。” “是吧。”黎鹦有些小得意,心情很好地从背后搂着周聿安的脖子,在他胸膛上摸来摸去。 周聿安一拍她的手背:“你不吃饭吗?” “我吃过了。”黎鹦摁住他的左手,“为了试味道都吃饱了,毕竟,我可不能让叔叔吃到难吃的饭菜啊。” “那就去背书复习,不要捣乱。” 黎鹦的语气很受伤:“这怎么能算捣乱呢叔叔,我是怕你无聊专程在这儿陪你呀,你不感动吗?” “这样我没法吃饭。” “哦,那我换个方式吧。” 黎鹦绕到他面前,爬到人的腿上坐着,懒洋洋地窝进暖烘烘的怀抱里。 周聿安握着筷子欲动又止:“小鹦。” 黎鹦可怜巴巴地抬头:“这样也影响吗?” 算了。 周聿安单手揽住她的腰让人坐稳,不去管了。 黎鹦安静了一会儿又完全静不下来,手伸进周聿安的衣服下摆,摸到手下光滑紧绷的肌肉上错落布了些大小不一的伤疤。 “叔叔,你身上好多伤啊。” “嗯。” “叔叔,以后不要受伤了,我会心疼的。” 周聿安没理这句话。 “还有哦叔叔,你要开心一点呀,我最近很听你的话的,不要难过了。” 黎鹦饶有兴致地按着周聿安上下滑动的喉结玩,行动和表情一点也不像她嘴上说的那么担心他,愈发显得那不过是随口一说,像是唬小孩玩的。 “叔叔,我希望你开开心心的。” * 叶七七在认真思考,如果是她动手杀掉爸爸,妈妈会不会伤心。 比起同龄人来说,她确实是一个很早熟的孩子,她知道自己现在的年龄达不到犯罪量刑的标准,所以她不会进监狱。 但是那之后呢? 就算妈妈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她好,那她们又该怎么生活呢。 十岁的年龄带来眼界的局限,她难以去想象事情发生之后自己生活会有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件事情一定会闹得很大,传得很开,街坊邻居都会知道,说不定学校的同学也会知道,那她在学校一定会过得比现在还要糟糕。 妈妈会带着她搬家离开这里,去其他地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吗? ……但如果,妈妈害怕她呢? 如果妈妈因此而厌恶她,远离她,她又要怎么办? 她还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吗? 0026最终 黎鹦度过了几天宁静的日子,顺利完成了期末考试和挑战杯初赛。 她揉着写卷子写到酸痛的脖子回家,踏出电梯拐到家门口的那一刻,最先看到的是贴在深色防盗门上的纸条。 上面是一行潦草丑陋的字迹,字尾飞扬,能看出写字人的心浮气躁。 「我知道你和这个男人的秘密,不想我散播出去,今晚八点就带上三万块钱来澄江边栈桥,不要报警,不然你知道后果」 黎鹦都要看笑了,简直像是什么电视剧里学来的发言,看着根本没有一丝威胁性,倒像是小孩子的恶作剧。 她伸手撕下字条,指腹摸到背面不同寻常的硌手凸起,就翻过来一看,挑了挑眉。 一张和字条贴在一起的很小的照片,是楼梯间从下往上仰拍角度下,她和周聿安在门口抱在一起的画面。 看上面两个人的穿着打扮,黎鹦瞬间就能猜到是什么时候、又是谁拍的。 大概就是一周前,她被楼上吵架的动静吵醒,周聿安上去劝和,六楼女人的丈夫先下来。 现在看来,他当时没有直接走,而是躲在下面的楼梯拐角偷看她和周聿安的动静,然后拍下了这张照片。 也不知道他是打听到了什么,理所当然地觉得这张照片会给他们带来威胁,又不敢直接找上周聿安,病急乱投医到选择用来敲诈看上去柔弱可欺的她。 黎鹦轻嗤一声,嘲笑他真是有够蠢的。 不过也刚好,省得她还要费功夫去亲自找他了。 周聿安收到黎鹦的消息,开车到了澄江边。 栈桥口,穿着深棕色外套围了红格子围巾的人正手揣兜和旁边的人聊天。 周聿安认识他们,澄江边上的老渔民。 他停好车走过去,在还有几步距离的时候就已经能听清他们的对话。 “……那挣钱吗?” “挣不到钱哦,要禁渔了嘛,以后不能在这儿捕了,得出海才行了。” “那确实没办法,爷爷,我看你们晚上渔船就停在这边,栈桥口这儿也没监控,不怕丢啊?” 大爷挥挥手:“谁偷我这条破船啊,再说了,那还有航标监控的嘛。” 他指了指身后江面上飘着的红白航标。 黎鹦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笑了笑:“这样啊。” “在这边干什么?”周聿安已经走到黎鹦身边,挡在风口的位置。 “聊天。”黎鹦抬头往后看他一眼,又和前面的大爷挥手,“我们走了,爷爷再见。” 大爷乐呵呵地和她一挥手。 “好不容易考完了,我们去吃烧烤吧叔叔。” “你专门叫我来这边就是为了这个吗?” “是呀。”黎鹦挽着周聿安的胳膊,两人在沙滩上慢悠悠地一踩一个脚印,她指了指江岸边的露天大棚烧烤摊,“就在那儿,听说很好吃哦。” 大中午没有几个人会来这儿吃烧烤,棚内忙里忙外的都是店员,在准备晚上用的食材,韭菜上还带着清亮的水珠,看上去新鲜得很。 他们要了一张桌子,周聿安把凳子擦干净后才让黎鹦坐:“点菜吧。” “嗯,我看看。” 菜单也很简易,没有花里胡哨的装饰和字体,白纸黑字,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黎鹦刷刷点了一堆,对面周聿安在烫杯子,分心和她说话:“你之后还有什么事要忙吗?” “之后?应该没有了吧,等过几天比赛结果出来…唔,可能会去雾凇山滑雪。” 黎鹦想到这个,看向他:“叔叔,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他们肯定是几个同学一起,周聿安并不想去凑热闹,继续低垂着眼:“不用了,你好好玩,需要什么告诉我,我去准备。” “好吧。” 串很快上来,黎鹦不爱吃辣,要的微辣,烤得深褐冒气的肉串上均匀地撒了孜然粉和芝麻增香,零星飘点鲜红的辣椒面,只有咸香的味道。 周聿安明显没有食欲,只是象征性地吃了几口,犹豫着开口:“过几天,你和我去……” “去哪儿?” 或许还不是时候。 他揉揉发疼的太阳穴,放下话头:“算了,之后再说,先吃饭吧。” 吃完饭,黎鹦并不和周聿安回家,说还和同学有约,晚点回去。 她背对着江岸微微笑着,从今天一大早开始就盘旋在心头的不安和恐慌突然发酵,周聿安几乎是在话音落的下一秒就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黎鹦的目光变得不明所以。 “…什么时候回来?” “啊,说不定呢,或许很早、或许很晚。” 相贴在一起的皮肤被江风灌得冰凉,僵硬通红的指节终于还是松开:“不要待太晚,需要的话叫我去接你。” 黎鹦看着他,这几天她都很善良地没有闹他,但这人一点好转的迹象都不见,每天还是那副表情恹恹情绪不高的样子,黎鹦看到过他手心捧着一堆药片顺着冷水就灌下去,真有几分吃药把脑子吃坏了的感觉。 真是可怜。 黎鹦靠近一步,用上次拥抱的姿势揽住周聿安的脖子,摸摸他后脑长得更长了些的头发,把人的下巴搁到自己颈窝,语气缓柔:“好哦叔叔,你别担心。” 夜幕降得很快。 澄江岸外,公路上车流如织,今晚有小雨,细丝一样飘落到飞速疾驰而过的车窗上,把城市的霓虹灯光洇开成大片不规则的色块。 黎鹦打着伞蹲在栈桥口,目光无波地注视着一辆又一辆从面前开过的轿车。 数到第三十七辆时,旁边突然站了个人。 黎鹦把伞一偏,侧仰着头去看他。 包裹严实的人对他一伸手,开口是中年男人沙哑难听的声音:“东西。” “什么东西?”黎鹦转转手里的伞柄,“你要什么?” “别耍心眼。” “唉,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是谁,又是干嘛的?” 带着口罩的男人死死盯着她半晌,最终败下阵来:“我要的钱,三万块……” 啪—— 一滴浓重的雨水在伞面上拍开,黎鹦还望着他,缓慢地笑了一下:“是你啊。” 她站起身,却是摇头:“我没有哦,你说的东西。” 男人彻底沉不住气:“你耍我?” “你好奇怪啊,我看上去像是什么有钱的傻子吗,三万说拿就能拿得出来?” “你别和我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光身上这件衣服都要两千多……” 黎鹦挑眉,她还真不知道这事,衣服是周聿安买的,所以这人自己一件几百的衣服穿两三年,倒是每年都给她买这么贵的。 算是意外收获了,黎鹦继续和他扯东扯西:“我从来都没有答应过吧。” “你的照片还在我手里,你信不信……” “哦,你去发啊。”黎鹦静静地撑着伞:“看是我先身败名裂比较快,还是你先因为敲诈勒索入狱比较快?” 惨淡的路灯下,男人的眼神惊疑不定:“你、你报警了?你怎么敢……” “还有别的呢。”黎鹦摇了摇手里从外衣口袋里拿出来的手机,显示屏亮着微弱的白,上面的线条正缓慢跳动。 录音界面。 男人下意识伸手就要来抢,黎鹦往后一晃让他扑了个空:“你说,这能当证据吗?” “靠,你个不要脸的婊子,和自己叔叔搞在一起还敢这么……” 气急败坏到开始辱骂了。 黎鹦嘴角的笑意慢慢落下去:“你也差不多啊,社会低层的渣滓败类,还有脸骂我呢?” 男人喘着粗气看她。 黎鹦收回手机抬脚就要走:“剩下的话还是去警察局说吧。” 扑通—— 重物落水的声音、伞柄哐啷坠落在地,夜幕之下只能看见栈桥口边,昏黑的水面上泛起的水花逐渐退去,又恢复死沉的寂静。 站在岸边的男人如梦初醒一样后退了两步,脚步踉跄。 “不是、不是,你自找的,你自找的……” 夜风雨声吞噬他神志不清的话,昏沉的天幕静静注视着男人慌张逃窜的背影,栈桥口恢复寂静。 * 一定还有更好的办法。 妈妈已经睡下了,叶七七躺在卧室的床上,静静想着。 她不能直接动手,那样会带来难以预估的麻烦和复杂纠葛。 所以她一定要想出一个更好的、完美无缺的、可以瞒天过海的办法,悄无声息地除掉那个讨厌的人。 最好的……莫过于制造一场意外。 可是又该怎么去设计这一切? 她从床上翻坐起身,目光茫然地在看不清布局的室内梭巡一圈,然后落到墙壁书架上,她无声无息地下了床,挨个翻看过去。 《睡前读物》《小学奥数》《菜谱大全》《动物世界》…… 她的目光停在其中一本上定住。 脑子里,鬼魅的想法逐渐成型。 0027叔叔 夜雨不停。 警车开到了小区楼下,尖锐的鸣笛和红蓝的灯光划破长夜寂静。 现场早已封控,有警员进出记录着,还有人疏散围观群众,维持秩序。 楼层较高的一户人家大门敞开,警戒线拉在门口,室内惨烈异常,大片的血迹洇开在砖石地板上,隐约可见残破不堪的躯体和断肢,像是被什么动物啃吃过一样。 黎鸣赶到现场时有点晚,他简单向记录员了解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接着问了一句:“那对母女呢?” “在警车里呢,小周在看着。” “李凤英……叶七七,是吗?” 警车里身形消瘦的女人搂着女儿点点头:“对,警察同志,笔录刚刚已经做过了,我们还要做什么吗?” 丈夫死得那么惨,眼前人的反应却平静得有些诡异,不光是女人,还有她的女儿也是,在母亲怀里睁着黑蒙蒙的眼珠看人,脸上一点恐慌害怕的情绪也无。 “没什么,接下来还需要再调查一下这件事,你们要是今晚没地方去,可以先去警局休息。” “这样啊,那麻烦你们了,警察同志。” “冒昧问一句,您看上去一点也不伤心…为什么?” 李凤英愣了一下,肩膀微微抖动,嘴唇蠕动过后吐出沙哑破败的音调:“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但是,警察同志,如果你知道他一直对我们母女做什么,你就能理解,我现在只感觉到解脱。” 她往上捋开了一点自己的衣袖,青紫的痕迹清晰可见,好多新旧伤迭加在一起。 “抱歉……” “没事,我知道这是你们的工作。” “叔叔。”一直在母亲怀里默不作声的小女孩突然开口,清澈的黑眸里只有纯粹的探究,“我爸爸死了吗?” “七七。”李凤英搂紧女儿,冲面前的人赔笑:“不好意思啊警官,我女儿她不太会叫人。” 她低下头和女孩说话:“要叫哥哥,也别问那个问题了,有妈妈在。” “可是妈妈你以前不是说,大十岁以上就要叫叔叔吗?” “你这孩子……” 平常不过的对话,却无端诡异。 小女孩又转过脸:“叔叔,我今年十岁,你呢?” 周聿安压下心头的疑虑,温和地笑笑:“我二十一,确实是大十岁以上,可以叫叔叔,没关系。” * 黎鹦在水中睁开眼睛。 江岸边路灯的光漂浮在水面之上,安静地闪烁、摇曳,像落了一把华丽的碎金,若有似无,迷茫地蠕动,仿佛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到。 她像被诱惑,长长地向光所在的地方伸手,然而只捞到一把寒凉的江水。 厚重的大衣浸水,像巨石一样压在身上,如同冰锥铁锁一样死死地箍住她的身体,让她无法动弹半分。 如果就这样一直沉落下去,会落到水底吗? 她会就这样死去……还是会,看见妈妈? 没有时间再去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遥远的岸边传来有人扑通入水的响动,被灌满江水的耳朵却只能听到水下怪异的寂静。 黎鹦能看见水面上的灯光被搅散、碎裂,有一道人影落下,正拼命划开寒凉江水的桎梏,向她的方向游来。 她同方才一样伸出手。 然后那个人拉住了她。 力道之大,黎鹦仿佛能感觉到在他身体里奔涌着的血液,透过一层薄薄的皮肉熨贴进她的身体,指骨的形状像烙印一样留在她的腕骨。 她没有任何抗拒地被他拉着向上,向光源所在的地方游去。 医院病房。 头顶是雪白的天花板,脑袋旁边是挂着点滴的吊杆。 黎鹦看着输液管里一滴一滴往下落的药水发呆,前方的门被人推开,周聿安拿着病例单走进来。 “叔叔,为什么我要挂水啊?” “你有点发烧,得把热退了。” “有吗?”黎鹦一摸自己额头,同样升温的手掌当然试不出来真实的温度,周聿安靠近,把她的手拿下掖回被子里。 “那个男人回了一趟家,拿了钱后又跑了,警方还在搜寻,应该很快能抓到。” “哦,叔叔,那照片……” “我解释过了。”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和警方解释的,但是黎鹦也不在乎,不需要她费心费力忙活更好。 周聿安在病床边坐下,拿着水果刀削苹果,刷刷声音落下,他没办法把苹果皮削成连接不断的,几乎一秒就要断掉一截。 黎鹦抱着被子看他:“叔叔,你开心吗?” “开心?”削苹果的动作一顿,周聿安迷茫地抬起眼:“黎鹦,我为什么要开心?” “因为事情解决了啊,以后楼上就不会再有那些吵人的声音了,她们也不会再挨打了不是吗?” “你是这么想的吗?” “是啊。” 周聿安把削得坑洼不平的苹果分成块,放进储物柜上的盘子里,然后他抬头,看向视线一直跟随着自己的人,再次脱口而出那句问过无数次的话:“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反应和黎鹦预想中完全不同。 他脸上的表情绝对不能被称之为开心,甚至是一丝上扬的神情也没有,低眉敛眼,嘴唇紧抿,隐隐有怒容。 黎鹦也沉下心:“你不是想帮她们吗,这样的结果不好吗?” “我说过你不要掺合这件事。” 周聿安深深吸了一口气:“况且你明明答应过我,听话一点,不再做这些危险的事,你为什么不守承诺?” 带着怒意的质问在冷寂的病房里回响。 黎鹦已经完全高兴不起来,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叔叔,你是在对我生气吗?” 泛着冷意的尖锐头疼随着她的话一起凿入大脑骨缝,周聿安用力闭眼挥去异样的感觉:“你知不知道今天有多危险?要不是我赶过去看到,你打算怎么办?万一你出事了……!” “可是叔叔,你为什么对我生气?” “我……” 黎鹦完全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突然牵起一个嘲讽般的笑:“你还是觉得,我做错了是吗?”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可笑。 这几天她都在做什么? 想让周聿安高兴? 她明明还有无数更好的方法去处理这件事,可是最后呢? 那天去601说的话不过是出于恶趣味随口一说罢了,黎鹦从来没想过对方会被自己的三言两语煽动,也从来没把这个方法放在备选方案里过。 结果她还没开始布局,对方先找上门来,她干脆将计就计,设计了这么一出戏,甚至把自己都当成计划中的一环。 她会游泳,所以当然也知道在冬天落水有多危险。 蠢到不能再蠢的下下策。 坠入澄江的时候,她想到了很多东西。 那是很久以前的记忆了,久到她都快忘了自己和周聿安的初识有多么扭曲难堪,久到她都快忘记,那时候,妈妈还在她身边。 所以人在濒死之际真的会像走马灯一样回顾自己的一生吗?为什么她只能看到那些残破的、丑陋的、痛苦的东西?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那样也没什么不好。 就那样沉没下去也没什么不好,因为这一切都太没意思了。 可偏偏又是周聿安,出现在她面前,拼了命一样地要救她。 她还以为,周聿安很讨厌她呢。 被他带着往上游、意识将散的时候,她已经放弃去深究为什么自己要选用这么一个愚蠢的办法了,反正做就做了。 可是现在,她才觉得自己可怜。 这种心情和第一次去到陈青竹家,见到那只玄凤鹦鹉时的心情一致。 她当时看着被关在笼中、学人说话供人逗乐的鹦鹉想,好可怜啊,它只是一只鹦鹉。 ——好可怜啊,黎鹦。